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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煞 第120节

    良久,良久的时间过去。

    当楚维阳面前的山河簋里,宝药都炼出了一炉,楚维阳自身都已经开始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手中的《弹指丹篇》的时候,钟朝元的声音方才从宝镜之中传出。

    “师哥,这名录上,顶尖的性功不少,师弟我仔细端看了一遍,内里部分功诀被人可以改换成了古称,改换成了些曾经流传时的不起眼的别名,可实则却是圣地大教里都算是顶尖的性功法门,显然是他们受制于约定,不得不开放兑换渠道,却也在用这样的方式尽力的蒙蔽去了那些没见识的散修。

    再说回性功法门,这天底下此道最为高邈者,其一是吾……离恨宫白云洞一脉炼魂秘法,号称修到绝巅处,可以立地褪去身壳,化法身成无上天魔!其二则是白骨观一脉,这一脉修法看似是依仗外相,尸骨化形,借假炼真,实则阴阳变化之间,要从太阴里炼得一点真阳,须得是浑厚的魂魄本源才得以支撑!

    这名录里面,两宗的秘法倒是都有,可离恨宫白云洞的那一部秘法,却非是根本传承,乃是偏门些的秘法,且修行起来死板了些,意蕴便在法门之中,无有太多更易调和的余裕;反而是白骨观的那部秘法,颇有些他们这一脉借假炼真的根髓意蕴,这部秘法名唤《尸解炼形图》,师弟思量来去,许是这一部法门最适合师哥修行!

    不要被这部秘法的名称迷惑了去,这一脉修法看似阴森鬼祟,尽都只是些外相而已,内里却颇有些玄家炼阴阳死活的意味,所谓尸解,非是尸骨本身,乃是炼去旧体,提炼得新意的意思,乃是以往昔修行为尸,自尸解炼形之中,于薪柴之上煅火,复炼出真形来,有类于玄家所谓太阴炼形之类的蜕身秘诀之玄奥。

    师哥若修持此法,当可将往昔时自身所观想的林林总总尽都视作是‘尸’,自尸骨之中观想出真形来,坐忘去旧相,以一卷道图承载新意!这等法门最是便宜,也是白骨观修士借助诸般不同骨相,偏生炼来炼去,尽都能从中得出自己道法意蕴来的玄奥之处;当然,若是师哥仍觉得不妥,容我一阵,许是还能选出别的妙法来。”

    闻听此言时,楚维阳已经对这《尸解炼形图》产生了许多兴趣。

    这会儿以特殊渠道兑换法门,几乎是楚维阳经逢的唯一一次不沾因果的修持机会。

    不拘甚么派别,楚维阳只听得钟朝元所言,便觉得这部《尸解炼形图》颇合宜自身修行。

    一念及此,楚维阳遂笑道。

    “无妨!无须再思量,师弟,师哥我自是深信你不疑的!就这一部功诀了!”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神念微动,便已经探入玉符之中。

    下一瞬,玉符上宝光大放,倏忽间,一道灵光兜转着从玉符上飞出,直直没入楚维阳的眉心里。

    下一瞬间,磅礴的心神思绪之中,那灵光溃散开来,陡然间化作一道文字长河,流淌在楚维阳的记忆之中。

    ……

    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

    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

    第137章 试观想螺壳宝塔

    静室之中,楚维阳罕有的盘膝而坐,摆出五心向天式,以定身形而安魂魄,入大定而观想真无幻有之玄景。

    与此同时,属于《尸解炼形图》的珠玑文字也尽数悬照在楚维阳的心神之中,引动着浩渺灵光自楚维阳的灵台之上悬照,渐次蒸腾之中,似是契合着某种玄奥的意境。

    可是这样的和谐与寂静并没能维持太久的时间。

    倏忽间,那灵台之上悬照的浩渺灵光忽地像是被一股歪风吹拂了去,登时间,那许是符咒许是经幢的虚幻灵光溃散开来,而后彻底消失在了灵台上空。

    原地里,楚维阳倏忽间睁开了双眸,这会儿间,他空洞的眼眸之中罕有的展露出些许怅然若失般的空洞。

    第一次尝试着《尸解炼形图》的修行,便以这样不得要领的失败告一段落。

    事实上,性功的修行本就是这般,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哪怕将法门经文尽都告知了,始终不得要领,便无从捅破那层窗户纸。

    更不要说从那磅礴高邈的意蕴之中得出属于自己的根髓来,更是极渺远的事情了。

    当然,比起命功的修行,自一开始便要搬运气血自周天经络之中运转,稍有差池,轻则是经脉损伤,重则是法力反噬,走火入魔,这等性功法门的修行,纵然是不成,一时半刻里,对神魂的损伤也是微乎其微。

    但是,倘若是没日没夜的一味苦求结果,一遍又一遍的修炼性功,而后导致灵台上灵光频繁溃散了去,轻则教人极易寻常时候也心神涣散,重则教人魂魄本源受损,如早先时钟朝元那般,动辄七情上面,心绪涌动时便几若癫狂。

    而此时间,楚维阳虽然只是第一次运行功法失败,那微茫的灵光溃散,甚至未曾波动心绪分毫,可保险起见,楚维阳还是将玄真宝鉴捏起,凑在鼻息间,然后将一口被钟朝元掌控着通幽符阵反复淬炼之后的纯粹魂魄之力吞纳。

    那闪瞬间,几若是有灰黑色的灵光从楚维阳的眼波深处一闪而逝,登时间,楚维阳只觉得一缕凉意直直的涌上天顶,而当那种凉意几乎要透顶而出的时候,倏忽间,那萦绕在天顶处的凉意遂又化作了暖流,化作了甘霖,朝着泥丸宫挥洒而去,滋养着楚维阳的灵台,与灵台上长久蕴养的魂魄。

    与此同时,楚维阳的心绪也再度沉浸在了《尸解炼形图》的经文之中,说到底楚维阳也不是刚刚踏入修行道途的愣头青,这一路奔逃间,他自觉地自己也是吃过见过的人,没有道理连一部修法都无法参透义理。

    况且在心底里,楚维阳反而更觉得,这《尸解炼形图》的意蕴,许是天生便契合着楚维阳自己的经历,不论是前世今生的记忆纠缠,还是昔日里困坐镇魔窟中,日日夜夜所见尽都是森森鬼蜮,他几乎是数次历经了生与死门槛的人。

    尸解,炼形,死生,阴阳,旧新,这都是楚维阳极感同身受的道途。

    一念及此,楚维阳遂愈发困惑起来,不解于自己刚刚到底是在甚么地方行差就错,导致了灵光的溃散。

    而随着楚维阳的思量,长久的时间过去,忽然间,就在楚维阳仍旧陷入自己的沉吟思量之中的时候,玄真宝鉴之中,钟朝元的声音忽然间响起。

    “师哥,这《尸解炼形图》的修持,许是关隘不在于新旧的变化之中,所谓尸不是尸,而是尸解,形不是形,而是炼形,新旧与死生的变化只是观想之中的一个过程而已,要旨不在遗蜕上,而是在于内里得出的真蕴。

    刚刚师哥观想的时候,是不是太过于看重死生和新旧之间的变化,太过于追求变化本身法,反而失了最后炼形一步的凝练?毕竟归根究底来说,那些符咒与道图也并非是真个溃散了去,而是被统合在了炼形图上。”

    闻听得此言,楚维阳倏忽间方才有所通悟。

    难怪,难怪早先时钟朝元言说起白骨观的修法,要说这一脉的法门在魔门的外相之下,内里的意蕴却是几近于玄家太阴炼形之道。

    只说这观想法门的修行,即便是看到了经文,还尤有这般多的弯弯绕绕,甚么时候该注重外相,甚么时候外相只是代指,需要体悟其中的神韵,又有甚么时候合该内外兼具,这都是教人不得要领的事情,倘若无人在侧旁指引,不论是其中哪一步未曾走对,楚维阳都注定无法在短时间内通悟这门修法。

    上一次这般一头雾水的时候,还是楚维阳端看着《清微雷云篆箓书》生出见知障来的时候。

    可是符篆一道,楚维阳尚且有讨巧的捷径可以走,换做是观想法门的修行,连带着楚维阳前世今生的记忆交错都无法起到丝毫的帮助。

    他只能这样懵懵懂懂的开始修行,用着笨办法,一点点地试错了去,不时间,伴随着灵台上又一度灵光溃散,他复又陷入长久的沉吟之中,一边吞纳着灰黑色的烟气,一边与蕴养在玄真宝鉴之中的钟朝元反复的辩论探讨着。

    时间无影无踪,便在楚维阳这般沉浸的修行之中,悄然间逝去。

    ……

    外海,晦暗的天穹下,四下里水汽雾霭蒸腾,内里裹挟着阴风阵阵,一时间,狂风呜咽的声音,与阴灵凄厉嘶吼的声音,几乎交叠在了一处,仔细听去的时候,恍若是一方阴冥鬼蜮显照在了天地间。

    而唯在这灰黑色鬼煞阴风的正中央,高邈若登临九霄之上的飘忽之处,隐约可以见得那身披玄袍,神情消瘦的离恨宫大长老,正负手而立,冷漠的看向这引动着磅礴天象的森森鬼蜮。

    与此同时,一道明黄色的微茫灵光,却在这鬼煞风暴的正中央,任那阴风侵袭而至,教那灵光明灭不定,却始终显照于原地,长久时间过去,始终未曾被鬼煞阴风销蚀去分毫。

    仔细端看去时,那明黄色的微茫灵光下,却是一个沧桑的老叟,佝偻着背,整个人枯瘦着像是个皱巴巴的小孩一样,兀自蹈空步虚而立,浑浊的眼眸看着四下里侵蚀而来的阴风,脸上无喜无悲,只像是在静静地端看着花开花落一般。

    而在这沧桑老叟的头顶上,也没什么镜轮悬照,神华凝聚。

    仔细看去时,却是一枚螺壳悬照在老叟头顶,乍看去时,恍若是一尊螺旋宝塔高悬,那明黄色的微茫灵光,分明是从这螺壳上洒落下来的。

    只这么一件宝器不像宝器、宝材不像宝材的螺壳悬在那里,长久的时间过去,任由那鬼煞阴风怎么变化法门,却始终无法侵蚀动老叟分毫。

    原地里,老叟遂也没有丝毫受困在此地的觉悟,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发呆,像是在神游天外一样。

    也正在此时,倏忽间,一道灵光破空而至,自远天之地,倏忽间悬照在了离恨宫大长老的面前。

    下一瞬,灵光消弭了去,大长老以法力包裹,遂见得了灵光内里封存着的东西——一枚玉简,一面柳木鬼符。

    稍稍沉吟着,大长老还是先将手搭在了那枚玉简上,登时间,有微茫的雷光自玉简上一闪而逝,只随着大长老的神念从玉简上流转而过,倏忽间,道人似是愤怒,似是深恨,似是惊诧,又似是欢喜。

    紧接着,他看向那面柳木鬼符,只轻轻地抚摸着,稍稍感应着其上残存的禁制灵光,忽地,一抹笑容从他阴翳的脸上一闪而逝。

    一翻手间,玉简与鬼符尽都消失在了大长老的手中。

    他再俯身看去的时候,冷冷一笑间,开口时,便是金石摩擦一般喑哑如同鬼魅的声音。

    “螺圣,你说那条死虫子招惹谁不行,非得招惹丹霞那老虔婆,怎么着,这灾劫才刚开始多么一会儿,根底就尽都全露出来了?再没有甚么能遮遮掩掩的了。

    嘿!老螺圣啊,你若是还想这般做那缩头乌龟,贫道便也懒得理会你了,我自去外海深处,寻那条虫子的晦气去!反正,我离恨宫人命的仇,找谁也都是报!”

    话音落下时,大长老猛地一甩袖袍,登时间,漫天鬼煞阴风不再回旋,倏忽间冲霄而起,烈烈阴风化作了逆天而行的层叠黑纱帷幕,再看去时,大长老的手中已经提起一盏乌铜鬼灯。

    那鬼煞阴风尽都没入铜灯里,霎时间,那煞白的灯焰上明光大放,仔细看去时,几若是有千百道重叠的阴灵鬼影在随着焰火的跃动而起舞。

    立时间,一切风烟散去,眼见得大长老这里找准了方向,便要往外海极深处杀去。

    原地里,老螺圣方才像是大梦忽醒一样,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螺圣抬手,将不断兜转的宝塔也似的螺壳托在掌心中,这才平静且漠然的看向离恨宫的大长老。

    “怎么现如今这年轻一辈的人,气性一个大过一个,只离恨宫门人,从你师祖辈算起,到你师叔辈,老夫也是杀过那么二三人的,真个恨着你们离恨宫的人命,就说不出那去找蛇老儿的气话来。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且划下道来罢,能叙话的就叙话,不能叙话的就决死。

    总归,还没到定鼎此番胜负的时候,蛇窟,你不许去!”

    第138章 立道图周济万方

    天巍巍乎,不知其几多高。

    缥缈间,隐约似是得见翻腾的烟霞将云海割裂,似是有九天升腾,似是有三十六界交织。

    地浩浩乎,不知其几多厚。

    无垠中,是辽阔旷野的山峦起伏,河流奔驰,是五岳坐镇内外四方,是八十一龙脉匍匐遍野。

    前世今生里,楚维阳所曾听闻的那些古老神话,不再是那些冰冷的文字,开始真个的从泛黄的典籍中走出,焕发着古人那超越绝伦的想象力与淳朴至极的浪漫,悬照着此刻楚维阳心神之中的绮丽幻境。

    这亦是楚维阳在开始尝试进行观想法门修行时的一桩感触。

    玄家于此中求清净,求坐忘。

    然则坐忘非是空,清净不是无。

    那缥缈神思之中的绮丽玄景,那观想而出的瑰丽道图,实则在本质上,在细枝末节上,也极考验人的想象力。

    楚维阳自觉地,不是那种想象力匮乏的人,可昔日里长久的镇魔窟中艰苦生活,实则确实不可避免的磨去了楚维阳思感与念头之中那活络与灵动的一部分。

    但是亦有那丰沛的宝藏深深地潜藏于楚维阳的记忆深处,那落于文字之上的瑰丽与浩瀚,也终于等待到了楚维阳的发掘,终于有了自书中走出来,悬照在朦胧幻影玄景之中的可能。

    似是虚,似是实,似是有迹可循,却又似是一切隽永锦绣山河的朦胧意象的交叠。

    那熟悉却也同样陌生的天地寰宇之间,那阴与阳的交汇之处,那天地的正中央,巍巍山岳的最顶峰处,有道宫安然而立。

    仔细看去时,那偌大道宫,身周裹浩渺层云,展露着朦胧轮廓,映照着远天之际的大日辉光,透着紫金颜色,若隐若现之间,几若是一尊金蟾匍匐在山顶。

    再近处看去时,浩渺恍若曾经经幢的层云内里,那道宫的门扉洞开。

    其上,以古篆文字书“盘王”二字,入得道殿之内,四壁里尽都是香烛缭绕,仔细端看去时,恰如漫天繁斗,星海交错间,仔细看去时,那焰光彼此间气机牵系,似是《清微雷云篆箓书》,又似是《九元祈灵赤文诸符通旨》,可再看去时,那烛火在袅娜香烟之中飘渺不定,又似是一面符阵囊括四方,内里繁星点点,尽都是托着细长“尾巴”的蝌蚪文字。

    此时间,再往正北面望去,起先时是墙壁上有宝图高悬,内里以水火二色描绘阴阳,其外以五色灵光描绘五尊元鼎,元鼎脉轮外,复是先天八卦,先天八卦之外,则是一挂斑斓璀璨的星河回旋,首尾牵系回旋,演化四时之序。

    而在那宝图的正下方,则是一尊墨玉雕琢成的九面玄龟法座,法座栩栩如生,伴随着灵光兜转,几若是下一闪瞬间便要活过来一般。

    再看去时,玄龟法座上,有一清瘦道人趺坐其上,外罩凤羽赤氅,内穿翠玉道袍,道袍正面心口处绣一樽山河簋,后面背部绣一面玄真宝鉴。

    可在仔细观瞧去时,那道人面容枯瘦若干瘪尸骸,展露的肌肤上,顺着周身经脉的脉络,尽都是些蜿蜒鼓胀的灰黑色纹路,内里尽都是浊煞淤积,四肢百骸间血肉更是僵硬如石。

    隐隐约约之间,似是能够从那形容枯槁的道人身上,瞧见出属于楚维阳的神韵来。

    此时间,那道人手中握着一柄钓竿,钓竿上尽都是明黄与银白交织的颜色,灰黑色的丝线正垂入道殿正中央的一口寒潭之中。

    潭水幽深,内里漆黑一片,尽都是晕散不开的乌光,那丝线直直的垂入其中,长久地,不曾有丝毫的涟漪波动产生。

    这时间,再远远地看去,九天三十六界中,五岳八十一龙脉里,尽都是煞炁席卷而来,伴随着风云涌动,朝着正中央处的紫金道宫内灌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