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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第134节

    卓思衡直言不讳道:“正是,他如今正是寻常武勋人家安排子弟入营从军历练的年纪,是个能磨砺的好孩子。”

    “你求人办事还能这么不卑不亢,我也是佩服。”虞雍轻笑一声,眉眼都不抬说道。

    “象升!”靳嘉自旁故作嗔言,又对卓思衡歉道,“云山别气恼,我看这个想法可行,我朝本就鼓励官宦子弟少恩荫多自强,不管文武哪条路不都是可以扬名立志么?”

    虞雍在表兄面前也算收敛,只正色道:“能恶心那位的事我是不会说不,即便由你所提。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军中营下各家出色的少年郎不少,我也乐意卖这个无伤大雅人情,可大部分世家子弟三两人便消受不住我治下的辛苦,全都跑回家去,你举荐的这位少年不会也是这般不成器的货色吧?”

    “这你放心,白家小子我亲眼见过,也与之交谈几次,其志刚毅,绝非纨绔。”卓思衡相信自己的眼光,愿意替白泊宁做这份担保。

    “我也不会因他是白大学士家的晚辈就回护,他要同泥里爬出来的士卒一道吃睡操练,并无任何优待。”虞雍虽是提点警告,可用得语气却是冷漠孤冷,“弓马骑射刀枪剑戟可不比书房提笔那样惬意舒服,他要是跟不上,我绝不通融。若都能接受,明日即可让其来古坛场大营带投身书于我,我自会安排。”

    卓思衡心道,我不生气,这种粗人哪知文章贵重读书辛苦的道理,千万别一般见识,事办完了就好……他梳理心气,也报以礼貌但冷漠的微笑道:“那就有劳虞都指挥使了。”

    随后,他转向长出一口气的靳嘉道:“乐宁兄,还有一事也与白家相关,但只能由您请托郡主阁下。”

    连一旁偷听的卓慈衡都能听出,哥哥在和靳大哥说话时的语气与同虞大哥说话时简直全然不同。

    虞芙听见哥哥难得这么配合,也松了口气,心道果然是涉及越王,能恶心恶心这家伙,哥哥自然责无旁贷。

    “云山你但说无妨。”靳嘉和卓思衡本就有些交情在,深知其不会强人所难请托些让旁人难做的事,再加上母亲叮嘱过,与卓思衡交好就是与太子交往,不可怠慢,先应承着总没错。

    卓思衡温言道:“白家小子还有一亲妹妹,也是白大学士疼爱的孙辈掌珠,她年纪虽十年有一,还未及笄,可经过家中离乱,却不似一般少女懵懂,白梧白大人也想遵从父命,让女儿能早日到长公主府女学听教,我知她年纪不及十二,可若是郡主阁下出面保荐,加上孩子却有沉稳聪慧的长处,长公主或许会首肯。”

    卓思衡知道长公主一定会答应,事实上,前段时间他回来后,在长公主府女学任女博士的慧衡便向卓思衡说,长公主有意扩大女学,不只是一些世家贵戚的子女,也该让朝中许多除朱紫以外之官宦人家共沐天恩,特别是好些父祖辈去得早些家中失了朝中依傍的孩子,该显得天家亲厚时,就多在子女上下些功夫,也教人觉得为国尽忠也可给后代存些恩荣。

    这简直就差点名白大学士家了,卓思衡当然愿意,毕竟在越王一事上,他和长公主也算一拍即合。

    善荣郡主与长公主亲厚,自是最能体察其意,靳嘉如何不知母亲所思,听罢便答允道:“此事不难,待我回过母亲便可答复。”

    卓思衡正拜谢老同榜时,却听一旁突如其来的响动,只见虞雍猛力拉开隔门,斥道:“出来!”

    原来竟有人偷听,这是卓思衡没想到的,可很快,瞬时的紧张化作无奈,他看见灰溜溜的虞芙拉着妹妹慈衡自门后挪步走出,再无旁人于其内了。

    “阿芙,你这成何体统!”靳嘉个性柔和,斥责表妹没有半点威严和苛责,反倒像担心她被几人的言论吓到一般。

    虞芙自小闺训极严,如此被发现极为惭愧,可虞雍却没斥责妹妹,看了看两个女孩,似要开口,却被卓思衡闪身一步,挡住在他和慈衡面对面之间的空位上。

    这一步这是卓思衡平生以来最快的反应,连戎马半生的虞雍都觉突然一耸。

    “我自己的妹妹自己带回家教训礼数,不劳二位了。”说罢他不由分说,带着慈衡自花厅正门而出。

    此举流畅一气呵成,半晌,屋内三人才回过神来。虞雍哂道:“咱们家还能拐走他妹妹不成?”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靳嘉心道。他头皮胀痛,很想去抓,无奈只能苦笑,他真不知将来这两位哥哥要如何收场,奈何天意如此,只能走一步管瞧一步,至少目前大家还有共同敌人,也不算太坏。

    第192章

    考课本有定法,历来遵照旧例,即便如此,吏部在正式审核开始前仍有诸多事务,从三府与各州人员的调遣和指派到文书的上缴与期限安排,卓思衡事必躬亲,往往从衙门回家都得是星夜兼程。

    这天基本考课前所需事项都已完备,他早便告知家人今日可早些回去吃顿人数齐整的晚饭,谁知还未到离鼓敲响,云桑薇就派人来告知卓思衡,回家的时候走后门。

    卓思衡满头雾水,心想为什么他回自己家要偷偷摸摸啊……可云桑薇不会没有缘由吩咐,大概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情况,差人来也不便细说,于是他便答应下来。

    还很少从后院后门出入的卓思衡第一次试了仿佛做贼的感受,云桑薇派来接应的老仆早等在此处替他掌灯开门,看卓思衡入内,又探出头去确认外面没人,才将门关上。

    见卓思衡诧异,老仆施然道:“老爷莫怪我多疑,今日实在是有够混乱的,要是让人知道老爷提前归家,怕是咱们府上门板都要叫人拍烂了。”

    “咱们家又没欠人银子。”卓思衡迷惑不解道,“你先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老爷得了圣上赏识,擢升要职,又负责铨选,如今官场上的人知道考课就要开始,老爷闲下来了,可不得都攀关系上门送礼么!这今天来了十几拨人,多亏夫人在,不然老爷和大小姐都不在,咱们可不知道怎么办好。”

    考课开始,吏部尚书与侍郎需要负责的内容就没有那样多了,而铨选即将展开,这是朝廷惯有的例行,故而人尽皆知,奔着卓思衡自己的侍郎左选加上从沈相手中接过的尚书左选共近百人的名单而来。

    卓思衡早便料到会有此等情况,但没想到能这么受欢迎,反倒好奇,于是快步去到前厅,未出声便听见归来的慧衡和云桑薇正在前厅清点送上门的礼物。

    “我真的不知道咱们家原来这样多亲戚。”云桑薇阴阳怪气起来很有卓思衡自己的风采。

    慧衡笑道:“别说大嫂你,就连我姓了这二十多年卓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多的平日失了来往的亲眷。”

    “对了,今日还有人借着舅舅家的名头来,我不知宋家如今亲戚如何走动,就也没劳动舅舅出来,别又是不知哪冒出来的宋家人就要来拜见舅舅,没得让他老人家也跟着受这份折腾。”云桑薇说道。

    “大嫂做得对,我娘的娘家本就人丁单薄,老家的亲戚早就不来往了,没那么多旁支,说不定他们凑出的关系,还不如宋大哥真的离咱们家近。”

    二人说罢相视一笑。

    “可是大嫂,这些东西都留下真的不用筛选退回去一些么?”慧衡替卓思衡接过不少皇帝的封赏,可都没此次守礼的规模大数量多,她看着也有些发憷。

    云桑薇无奈道:“是你哥哥吩咐过我,要我遇见送礼先收下再说,我也担心会不会影响他清誉,他只说自己自有办法。”

    卓思衡早就料到会有此景象,不过他也是被攀亲戚与关系的人如此之多惊骇住。

    他正要现身说话,却又听妹妹慧衡幽幽开口:“我倒是也有料到哥哥此次赴任吏部会有天降之亲,只是我没想到,竟然汉川卓氏会找上门来。”她说完抚摸一个硕大木箱上的封条,那上面的卓字由浓墨而写,分外清晰,“不知哥哥见了会作何想。”

    “他家来送礼之人说,早年都是一家人,遇到冤案如今昭雪,该再做回一家人才是。”云桑薇沉吟片刻道,“我心中迟疑,你哥哥从未和我提起过故去卓氏的旧怨,但猜到些缘故倒是不难,所以我也未将他们当做亲戚视之,只寻常礼数迎送。”

    “做得对,我们家是宁朔卓氏,同汉川卓氏又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天底下但凡姓卓就是一家的道理。”

    卓思衡自厅后而出,语气平静,却仍让其内两人讶异,但此话听来更振聋发聩,云桑薇也明白这两家是已无转圜,便道:“好,那他们的礼物我派人送回去。”

    “就说……”慧衡略思忖片刻说道,“就说哥哥说了,如果是亲戚家即便关系远些走动也无妨,可半点亲故不沾要是这个时候收了难免要人误会卓大人在朝中所行不检,还请海涵,怎么客气怎么说。”

    卓思衡觉得妹妹的话简直说在自己心坎里,连连点头,只赞自己想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来。

    “可是其余的礼物你打算如何是好?”云桑薇站在一圈圈箱子的包围中,想在一间屋厅内走进自己丈夫都得三绕八回。

    “收下就是了。”卓思衡轻描淡写一笑,“我有办法。”

    卓思衡当然不是真要趁着铨选捞银子花,这也不是他所求,之所以收下是因为此次送礼有极强的政治意图,那政治上的问题,还是用政治手段来解决才相得益彰。

    第二日,卓思衡便求见皇帝,将昨日收礼之事详尽汇报,当然不是大义凛然吹捧自己廉洁秉公的模样,而是可怜兮兮不安又无奈想皇帝陈言道:“臣扪心自问,因自负才学屡次殿前奏对未有分毫慌乱,但昨日抵家,见如此多金银财帛,却心似油煎,一夜未曾合眼……臣主吏部,本就是人事往来频繁,若全部退回事事太绝,岂不落得个沽名钓誉孤党狂尊的名声?今后与同朝同僚如何共事?陛下知臣素不喜与人争执,从前每每被逼无奈,为国事才肯辩驳一二,今日要臣去做决人情之裂,臣如何使得?可若将礼物收下,铨选在即,朝野上下会如何议论臣?掌事执权未有寸功,却先收礼纳财?让臣如何有脸面面对同僚,如何有脸面面对陛下,又如何对得起寒窗苦读一朝登榜的为国尽忠之志?臣……自幼孤苦无依,无人告知臣该如何处置此等进一步是冒犯国法吏治退一步不过礼尚往来之事,臣所仰仗,唯有陛下,也只能来请示陛下该当如何了……还请陛下莫要厌烦臣来叨扰琐事。”

    刚好当日伴驾的翰林院官吏是卓悉衡,他听见哥哥泫然欲泣的一番自陈非常震惊,他真的不知道一个三十岁就位列正四品六部侍郎且挂了直学士头衔的人居然能把自己的叱咤风云春风得意说得这么惨……

    原来有人真能用舌头颠倒黑白。

    这人还是自己大哥。

    这番话实在太像奸臣为自己辩白的矫饰,可大哥说出来竟然十分诚恳,卓悉衡回想昨天家里的盛况,只觉送礼的人到头来怕是要人财两空,竟有那么一丝可怜。

    皇帝听过只是叹息,竟下来搀扶起卓思衡道:“你于此事上难做朕如何不知?这事你先不必烦扰,考课铨选才是当务之急,其余朕能帮你免除些烦扰也是在为国事而谋,你我君臣自是信赖无比,何故婉转如此见外之言?”

    在卓悉衡震撼的目光中,君臣二人携手含泪,表示下辈子还要继续做君臣才不负此等知遇之情。然后还硬拉上他一起,皇帝又说些你家世代忠良,如今兄弟齐心为国任才,是朕与江山的福气之类的话,听得卓悉衡一阵恍惚,他不知道话题怎么忽然从正事就变作了虚言。

    因为能当面给弟弟上朝堂表演课的机会不多,卓思衡演得十分卖力,告辞天章殿时,还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皇帝之所以愿意配合这出戏,无外乎也对他有利而已。就算真有天赐君臣之谊,那肯定不是自己和皇帝。他替皇帝成事,连弟弟都搭在里面,此时来找皇帝为自己摆平些细枝末节简直是天理昭彰理直气壮,要是让他帮忙给皇帝上选安排合适职位,大家相互利用,我的诚意到位了,你的总不能只靠虚言吧?

    皇帝陛下,还是也替臣做点实事吧。

    第二日小朝会,皇帝便十分痛心疾首表示道:“听说朕的臣子,不好好思虑如何尽心国事,却只顾钻营,算准铨选期限,竟贿托公行,私下去到卓侍郎府上车马络绎送礼来求,这是为人臣子之道么?”

    大概是好多官员没想到卓思衡会用自爆的方式解决问题,听了皇帝这话都是错愕之余不知该说什么,连听得风吹草动的御史台部分官吏都有些发憷,他们本以为这次的事是御史台的业绩,谁知业绩自己去成全自己了。

    “朕欲严办此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皇帝似乎是真的动了气,语气都冷硬几分。

    可是没有人敢说些什么,要是这次送礼被定义为贿托公行,那岂不以后私交的礼尚往来都再难说清?从前那些官吏之间逢年过节嫁娶迎亲的来往也无有可避。

    于是便有几人出来表示不可,只说事情尚未定论且铨选尚未开始,实在不能以此论定,还要看看那些人是否同卓侍郎有所相托,若真是直言想在铨选中某得好处,那再单独论罪也不妨。

    这话听起来就很公允了,卓思衡适时站出来,愁云满面道:“臣为臣不密,为陛下与同僚平添烦恼,是臣之失,还望恕罪。但臣有一言,陛下不可不听。须知每逢考课铨选之年,朝野不免有些波澜,人心动荡也是常有,臣亦是人臣,也知其中之理,并非诸位同僚素日不能尽心,而是即便殚精竭虑为国而倾,仍是有种将个人命脉交由他手的忐忑啊……”

    卓思衡的话引起在场所有官吏的共鸣,众人即便面上没有表露,心中也慨叹正是这个道理。

    “于是,臣以为,大多送礼所表,无非是想图个安心,并非真有意要臣行下方便,即便有,也多为子孙谋之,如今臣已然秉正呈交圣裁,这些心思,大抵这些人是不会再动了。就请陛下宽怀为先,再思虑考课大年素来剑拔弩张的朝野之局,求稳求和,勿要再兴缭乱。”卓思衡极为诚恳再拜道,“臣回去便将礼单烧毁,今后若有再来以贿所求之人,便是无视陛下圣断,合该严惩论罪。但这从前,便算作无行之举,不论及至人,只下诏斥责一番,也算警示。”

    众臣听罢,除去一些非常了解卓思衡能耐的官吏,大部分都觉得此人格外厚道且淳善,不与同僚为梯而攀,是官场上难得的老实人啊……于是百官皆是符合此举可行,前宽后严,也是诸多明君的信赏必罚之道。

    皇帝本不肯罢休,可诸官深求,他从来是兼听则明的,便也只好答允,却又下诏严斥此种行为,若是考课铨选期间再犯,定惩不赦。

    如此,卓思衡和皇帝的配合结束,事情也已经完美解决,东西卓思衡表示可以退还回去,但没人敢来拿,他又求皇帝收给国库,皇帝也顺水推舟,说是当做他为官清正的封赏。

    卓思衡事后复盘,心道洗黑钱最高的效率,大概就是这种自上而下的方法了吧。

    眼看事情闹大入了圣听且有了圣裁,再无人敢去找卓思衡送礼,卓家一时安静如初,恢复到亲戚关系最简单时的状态。

    云桑薇纵然知晓卓思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但见他这周密部署和杰出的识人本色,也不禁再佩服一下丈夫的能耐,忍不住面夸卓思衡一番。

    被别人夸奖卓思衡已经听惯了,可被自己妻子夸奖这种美事,真是怎样都不腻,他忍不住又要卖个关子出来,于是讳莫如深笑道:“要是不把这件事解决好,后面还有一件挨骂的事可就做不下去了。”

    第193章

    “陛下,卓侍郎处事蓄私,无德妄才,竟以旧日生徒储为他日党辈!今后岂不是要自张门户操章弄权于朝堂之上?”

    “荒谬!吏学为国而设,举才也应国格而论,左选本是吏部尚书、侍郎私权,自古无其余堂臣可干涉,今日众人非议,无非因当年轻视卓侍郎所初设吏学,无视召邀,因此今日幸事未落而门,故有此怨怼化恨之语!”

    ……

    崇政殿内,皇帝坐于前处,保持他一贯的安静,倾听臣下言语的碰撞与攻击,始终不发一言。

    此次激烈争执的原因很简单,是卓思衡在前日宣布,自己手上左选名目将分为官与吏,此次不仅是朝廷正选之官,旁选之吏也可铨选顺流而上,但吏学没有上升流通的律例及法规,甚至没有有效的国家级考试,那么他便打算从国子监的吏学中选出佼佼者,作为本次左选吏员的名额,直接进入六部各有司衙门。

    其实吏学本就有五部与军中差派来进学后归去原职的吏员,排除此些,其余人数并不多,因此卓思衡左选拔擢的比例就显得极为可观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之前看出吏学前程或有大泽将子弟送去的人家皆喜出望外,须知吏员一辈虽能以衙门公职而出入,享国之禄米,却几乎难越级升迁,几乎一世锁于一职,但卓思衡的做法便是给这关得严严实实的盖棺定论凿出了窗,至少他们的子侄辈虽说不事科举,却也能一日龙门得跃,入去六部要门为公为吏。

    但没有搭上这趟快车的其他人,便开始“不患寡而患不均”了。

    几位当朝官员当即纷纷上表,攻击方向出奇一致,都瞄准卓思衡曾经在国子监供职,设立吏学非是为国拔器而是为其蓄私储才,以备收买人心,作为来日垄掌朝纲结党营私之用。此时此刻,卓思衡拥有了这个权力,便开始为自己的昔日门生造桥铺路,借此谋私。这次铨选是蓄谋已久为吏学所谋。

    于是皇帝在崇政殿召集了所有上书臣工与朝廷要员,近一百余人按班而列,参加这场许久未有的争执。

    各人各执一词,卓思衡在朝中不乏吏学受益的支持者,不用其开口也能为他辩护,此时的卓思衡就像是一个无辜无措的中立者,不住地为自己鲁莽言论道歉,左右相劝,中和各方激词。

    “诸位同僚,切勿再为我而争执……咱们会同君面,共同商议个解决办法如何?”

    最后,卓思衡无奈说出此句后,皇帝终于自龙椅上站起,喧嚣止息,他缓缓开口道:“左选依照旧例,本不该其余人过多置喙,但此事涉及国器他用,便是在朕面前讨论开来也无妨,吏学也是朕首肯的心血,若置身非议当中,朕犹不忍,既然卓侍郎也愿弃旧案,不如诸位爱卿先稳稳心神,再做他思。”

    皇帝发话做总结陈词,而卓思衡又主动退了一步,众人便都稍有收敛,纷纷拿出自己的意见。

    但问题是,好处得益一旦给出,再想完全收回去,只会闹作更大一团动静无法收场,即便是因吏学深觉自己有损不肯眼睁睁看着旁人得益的人,也不敢贸然提出干脆不许取吏员入左选的过激之言,各人都小心试探彼此的底线,一点点将对利益的谋求展露出来。

    这次,卓思衡也体验到皇帝旁观者的快乐,乐得一言不发,看众人为自己的一句话争利不让,犹如寸土争功一般只在史书上才看得到的场面。

    怪不得古往今来好些人喜欢当皇帝啊……卓思衡偷偷去看认真听着臣下辩论的那位九五之尊,竟然一时之间也能感觉他在弄权之际所感受到的快乐。

    虽然众人在崇政殿吵得热闹,可也有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只被无辜连累的人。

    虞雍因禁军送入吏学人数极多惨遭传召,站在殿内一个多时辰只能侯听文臣聒噪和姓卓的在那边搭台唱戏,此时他早就耐心耗尽,却又不能甩袖而去,烦躁之际,他却看见卓思衡似乎是在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