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噬梦师》鬼牌国的觉醒 番外 璐平─

    我从小因为背上长出怪物般的翅膀而被家族的人拋弃，但这样奇特的翅膀，却是人口贩眼中的极品。我被一位外科权威医师买下当养子，那对翅膀上的丰硕羽毛，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手术实验，近乎掉光。

    后来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力量，抑或是我偶然间觉醒，我亲手杀了对我进行残酷实验的养父，在人生的旅途上，再度变成一个人。

    但这段过往的悲惨对我来说，非常模糊，也许是因为那时年纪还小。

    「怎么了？你为何要哭呢？」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神父时，我以为自己来到天堂，看到天使。那双金色、纯净的眼里带着正义与温柔，看着我，伸出彷彿陶瓷般白皙的手。

    这么美丽的生物，为何要接近我这种人？

    「不要碰我！走开！」我挥开了唯一想给我希望的天使，瞬间袭来的后悔感让我紧抿双唇，垂着头。

    就像其他路人一样，摇摇头，把钱币丢下吧，反正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个需要人同情的怪物。

    我明明是这样的人，神父却将我拥入怀中，我被他温柔地摸着只剩下骨头的翅膀。他垂下头，那丝绸般的长发从我的脸旁滑下，他彷彿是神做的艺术品，这拥抱让我极度自卑。

    即使养父百般想将我的翅膀移到自己身上，他也是将我从人口贩的地牢带出的救命恩人，我却因为忍受不了翅膀被折断的剧痛而杀了养父。

    对于我这样不管外表或心灵都如此骯脏的人，神父为何要停下脚步，甚至是给我拥抱呢？

    我有多久没感受到人的体温了？这温度融化了我心中的某个东西，让我不停地流下眼泪。

    「别再接近我……你也看到了，我是个怪物，我有别人没有的东西。」

    「你要骄傲你有的这对翅膀。抬起头，跟我回去，我来养你、照顾你、教你这世界的事，要让你成为令人崇拜的存在。」

    我的翅膀被他悄悄地隐藏，他带我回到附近的教堂。

    我的身上明明又脏又臭，还有些许血渍，待在教堂里的小孩却向我伸出了手，「我叫恩帝米欧，你呢？」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没有名字。

    「那叫你……lupi……璐平，好吗？这发音很简单，可以吗？」米欧绽出天真的笑容。

    我心想：他一定过着很正常且快乐的童年。

    「璐平，走吧，我带你去认识这个世界。」

    曾经，我觉得自己一定跟这个天真烂漫的男孩不合，他越是开朗，身边围绕越多朋友，我就越感到自卑，与他產生距离。

    你能开怀大笑，是因为你没有任何悲惨的遭遇，了解我的只有神父。

    回想起来，在教堂的生活明明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却因为自卑与妒忌，浪费了能与米欧相处的机会。

    我一直待在教堂里，直到十七岁，米欧和神父提出要去报考噬梦学院的要求，神父要我陪米欧一同考试，所以我也报考了。

    我一直梦想前往一七武器街，听说那里有很多攻击力、防御力顶级的武器，我们便在报考前两天抵达方块国。可惜，我试了很多次，都找不到开啟武器街入口的方法，最后我们只好放弃，前往集合地点。

    米欧无畏直衝的个性让我替他收了许多烂摊子，幸好，最后我们两人都考上了噬梦学院。

    虽然我当初对入学不抱任何兴趣，可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录取名单内，又被米欧的喜悦感染，让我对就读噬梦学院有了憧憬。

    我们在方块国买了好多礼物，想着回到教堂后要跟神父、孤儿们大肆庆祝。

    但等我们回到教堂，那里已成了平地。

    听附近的居民说，在我们报考期间，有巨大的恶梦入侵城镇，不知为何，教堂成为恶梦的攻击目标，燃起熊熊大火，最后被夷为平地。别说是尸体了，就连骨头也被火焰魔法燃烧殆尽，教堂里没有任何人生还。

    我一直很悔恨，当初为何要陪米欧报考噬梦学院，要是我待在神父身边，也许就能阻止这场灾难。

    明知连神父都阻止不了的灾难，我留下来，顶多是在死亡名单上增加一个名字而已，此时的我却非常痛恨米欧。

    「既然我和你留下来，那就是神要我们成为噬梦师，替教堂的家人报仇，亲手销毁那隻恶梦！」米欧挤出了像是鼓舞彼此的话。

    我却气愤地揪住他的衣领，「你懂什么？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抱着想成为噬梦师的梦，我们就不用离开教堂，报考什么噬梦学院。你还不懂吗？这一切都是我和你间接造成的，我们都是害死他们的兇手！」

    我竭力对米欧怒吼。

    他睁大的双眼泛着泪，自责地红了眼眶。我用力放开他，他不再说任何话，只是跪在原地，无声地掉眼泪。

    我一直都在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米欧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总是关心着离群的我，我却糟蹋了他对我的好，将我沉重的想法转移给开朗的他。

    我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天谴才会降落在我身上？

    听说噬梦师的死亡率是所有职业最高的，于是我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和米欧进入噬梦学院。

    我们在床位争夺战中输得彻底，被分配到传闻闹鬼的寝室，甚至还无缘无故着火，最后原本同寝的我们，被各自分开到四人房的寝室。

    米欧的寝室离抚子的寝室很近，我们还待在教堂时她就常来找米欧玩，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欢米欧。进入噬梦学院后，抚子变成了米欧的心灵支柱，我则刻意疏远他。

    「璐平，你觉得我跟抚子交往好吗？」

    「……为何问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随便你，我没有意见。」

    「这样啊，那如果我跟抚子交往，我还能来找你……」

    「伊克洛斯找我，我先走了，祝你们幸福。」我没让米欧把话说完就走了。

    说实在话，我很伤心，在前往导师办公室的途中，我一直想着，如果没了米欧，我还有什么？

    最后，我并没有按照约定去伊克洛斯的办公室帮忙分析恶梦的属性，而是靠着中庭的墙面，默默地掉着眼泪。

    我一直在说反话，我明明渴望有人能对我说我不是怪物，跟我交朋友，有任何新奇的事物第一个跟我分享，开心也好、悲伤也好，全都能分享给我听。而我也能在对方面前哭泣，在我拥有负面情绪时，对方能成为我的北极星，指引我走往光明的道路。

    这些米欧都给过我，我却不懂得珍惜。

    噬梦学院毕业前，我再也没有和米欧来往。

    我成为伊克洛斯研究室里的学生。他问我，要开刀拿掉翅膀，或是要让翅膀继续成长，我选择拿掉翅膀。

    在噬梦学院三年，我和米欧只相处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其馀时间，我都对他避而不见。就连他不知为了什么原因陷入低潮，我也不曾陪过他、倾听他的心声。

    毕业后，我和米欧被分配到方块国帝都玛格丽特的魔法总局，虽同是刑事组，却是不同的小队，由噬梦学院出身的优秀学长方塔苏斯与摩尔甫斯分别担任小队长。

    进入刑事组训练时，我们第一次见到希普诺斯。听说他原本在噬梦学院教课，但这几年有特别重要的通缉恶梦得处理，没有时间回学院授课。

    希普诺斯似乎知道米欧的身世，也介意我接近米欧，他非常关心米欧。

    在一次猎补z级恶梦的任务中，抚子殉职。所有同期毕业的警员都陷入低潮期，当中最伤心的莫过于米欧。

    丧礼举行那天，我才得知米欧在与抚子交往不到一个月，就发现他们其实是表兄妹，两人便没有更深入的交往，回到从前那样要好的伙伴关係。

    我为何会在学校对米欧避而远之呢？想必当时米欧有很多话想向我倾吐，我怎么总是在浪费能与米欧相处的时间？

    传说中隐藏于南太平洋深海中的鬼牌国真的存在，战争在鬼牌国突袭红心国与梅花国临海城镇后引爆。

    当年攻击教堂的恶梦据说来自深海，我和米欧为了报仇，自愿参战，也通过了审核，成为第一批讨伐鬼牌国的成员。

    前往鬼牌国在即，参与任务的成员在前一个晚上合宿。这是刻意疏远米欧的几年后，我第一次主动和他聊天。

    明明要养精蓄锐准备应战，我却和他通宵畅聊，彷彿要把这几年发生的事与心声全向彼此吐露。

    大家心里都明白，第一批讨伐鬼牌国的成员存活率最低，即使这样，我和米欧还是想替教堂的家人復仇，就算会死，在死前能将有利的情报回馈给其他厉害的噬梦师也好。

    我的另一个想法是，活着的时候没能和米欧在一起，死时能留在米欧身边也不错。

    对米欧相当关切的希普诺斯也属第一批进入鬼牌国的组员，他的存在，大大提振了我方的士气。

    当我发现鬼牌国附近埋了许多大地震前的污染物，那些有毒放射物质使得鬼牌国人民的外貌像怪物一样奇特，不免想起自己也曾有一对奇特的翅膀。对鬼牌国人民仇恨陆上人类的原因，顿时感同身受。

    我忍不住想着，以前那场造成了板块大挪移的超级大地震，会不会也是人类为了一己之私而造成的？

    据说鬼牌国的鬼王能掌握虫洞，能将不同时空的生物当成子民。不只这件事，鬼牌国的一切都太过神秘，在未知状况过多的状况下，讨伐任务相当困难。

    任务进行了好几天，水属性的队员在海底建设了小型基地，能让第一批组员暂时休息。将近百分之五十的成员受到重伤，被遣送回陆面，而第二批、第三批成员陆续来到海底基地接应。

    我和米欧幸运地毫发无伤，只是体力有些透支，这全多亏了希普诺斯暗中帮忙。

    却在这时，噩耗传来──鬼王杀死了梅花国女王。希普诺斯听闻消息，决定先回到陆地了解梅花国的情况。

    没有希普诺斯的协助，我们竟奇蹟似的撑过了两个礼拜，最后更杀进鬼牌国的宫殿。

    鬼王是个全身缠着绷带，不让任何人看见外貌的人。我起初以为他和鬼牌国子民一样，被辐射物质感染而有奇特的外表，但他露在绷带外头的那双眼，让我感到熟悉。

    「璐平，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我期望米欧能对我说的话，却从鬼王的口中说出，我明明有机会杀了这个人，但我却没有出手。

    瞬间的犹豫，让身边的人染上鲜血。鬼王用镰刀握桿的尾端，刺进米欧的左胸。

    宛如黑洞的扭曲空间在米欧身处的地方显现，我紧紧抓住米欧的手，不让他跌进去。

    耳边响起了鬼王的话音，「何必救他呢？你知道米欧的很多秘密吧？例如米欧会召唤恶梦。其实你知道自己为何痛恨米欧吧？袭击教堂的恶梦，就是米欧召唤出来的。」

    「不！不是的！我知道米欧会召唤恶梦，但教堂的恶梦绝对不是米欧召唤的。米欧和我一样没有家人，我们都很珍惜教堂里的家人。」

    「米欧必须为过去赎罪。其实你很清楚他是个危险人物，毕竟他是研发魔法z注剂的j博士的曾孙，只要他死了，就少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我不能放开他，就算最后世界都发现米欧的危险性，我也要守护他！」

    鬼王拆下脸上的绷带，「看清楚我的长相。你还想要米欧活下去吗？」

    在我为鬼王外貌震惊的同时，扭曲的空间突然往内收缩，跑进了米欧的心，我彷彿听见他的心脏被破坏的声音。等我回过神，米欧已经步入死亡，而我只能抱着他，什么也没能为他做。

    我恨自己没有学会復活魔法，恨自己没有翅膀，恨自己没办法带米欧离开鬼牌国，回到陆上寻找伊克洛斯，他一定有办法復活米欧。

    希普诺斯要是能早点认识米欧，或许会有珍藏的復活药给他，他就有不死之身了。为何他会这么晚认识希普诺斯呢？

    这时我突然想起，当时得知抚子的死讯，我莫名生出一种抚子死了，就没人会再跟我抢米欧的心情。可是抚子也会復活魔法，如果今天待在米欧身边的是抚子，他就能获救了吧？

    到头来，我发现害死米欧的最大原因，是「我陪在米欧身边」。

    我愤恨地抬起头，瞪着另一位始作俑者。若没有陷入犹豫，要是我能早一步杀死鬼王，就可以免去米欧被杀的结局！

    眼前，鬼王逐渐变得透明。

    鬼王消失前，他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希望璐平你活着，我不想再经歷没有璐平的百年岁月。」

    我手中的米欧与面前的鬼王，跟着扭曲的黑洞空间一同消失。

    身边再没有半个人存在。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米欧。

    为何死的人不是我？我的人生太错误了。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要改变自己的个性，我要带给米欧阳光！

    鬼王消失，鬼牌国失去重心而被四国掌控，鬼牌国的绝大部分居民由于长相过于奇特，惨遭处决。

    我并没有参与制止屠杀的会议。

    在魔法局学会了復活魔法，我辞掉工作，开始流浪。

    我的世界失去支柱，我的时间不再运行，四季的任何变化都不再吸引我，因为我身边已无能共享景色的人存在。

    我跟着冬天的树一起枯老，等我回过神，双手已满是皱摺，手脚软弱无力。

    我坐在新建好的教堂内，看着十字架，耳边似乎有年幼的米欧正对我说话，「璐平，你知道吗？神一直有在听我们说话喔！像我昨天晚上祈祷今天能吃到米饭，今天早餐就有稀饭耶！」

    我那年迈而佈满皱纹的双手合十、颤抖，我向神祈祷，希望自己能再见到米欧。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让米欧死去，我会好好守护他，让他不再记得我，让真正厉害的伙伴守在他身边。就算他因此疏远我也没关係。我不想再经歷没有他的痛苦岁月了。

    遗憾，是我晚年唯一的回忆。

    结束礼拜，我走回定居的简陋木屋。

    「璐平，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喔。」眼前彷彿出现米欧的身影，对我招手。

    我多不想眨眼啊，因为眨了眼，这个幸福就会消失不见。

    望着枯黄的树叶，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我确信自己比谁都爱恩帝米欧。

    他才是我真正的天使。

    如今，我已经走不动了，倚靠着枯老的树干。树叶的生命走到尽头，纷纷飞落在我的周围，我的寿命也接近尾声。

    就算是美梦也好，能否让我在最后一个梦境，梦见我与米欧的幸福时光？

    在生命的最后，我想起神父对我说的话，「璐平，你知道虫洞吗？虫洞是连接不同时空的隧道，那种东西存在于像你这样的人类体内，在你的灵魂深处、梦境深处，有个能通往不同时空的虫洞。去发现它，进入它，去任何你想去的时空。」

    神父，若我死了，能不能藉由灵魂中心的虫洞回到过去？

    我想去的地方，就是有米欧、有神父存在的时空。

    耳边留有最后的鸟鸣声，我失去了所有感知。

    刺耳的月台警示音拉回我的意识，睁开双眼，眼前是等候上车的旅客。

    我呆呆地被身后的米欧推到列车月台上，「你在发呆吗？」

    「啊！不是，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说来方块国后想先去武器街看看吗？」

    甦醒过来，我回到报考噬梦学院的前两天。

    听着几十年不曾再听见的声音，听着米欧对噬梦师抱持的种种憧憬，我知道，自己得赶快改变一切。

    我用了以前在噬梦学院学会的入梦魔法。我对任何人都能入梦，唯独对米欧从不打算使用。这是我第一次，我进入了他的梦境，将他与我曾经认识的过去果断销毁。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羈绊，全数销毁！

    我只在米欧的梦境待了很短的时间，现实中流逝的时间不可能太久，不想当我离开梦境，竟发现米欧被铁鍊锁在了轨道上。我不明白这是谁做的，或是自己的身体被谁操控了，但，一个念头猛然闪过脑海。

    记得过去的我们参加入学考试之前，入住饭店时，电视正在播放希普诺斯于月台附近成功猎补恶梦的即时新闻。当时米欧曾说，要是能与这么强的希普诺斯碰面就好了。

    也许这可以引起希普诺斯的注意！

    这个想法在下个剎那被否定，我的目的是保护米欧，怎么可能让米欧身处危机？

    我想解救米欧，但没来得及採取行动，列车已从我面前快速驶过。米欧迅速挣脱铁鍊，跳上了月台。

    我立刻瞬移，躲入隐蔽处。

    米欧离开了我，他的记忆里已没有我。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忍住眼泪，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样是最好的开始。

    「你一定是来参加入学测验的，我也是，我叫璐平，初次见面你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