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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前传(4)新科进士们

    2022年6月1日

    4、新科进士们

    北京,紫禁城。

    才二十二岁的咸丰皇帝,看上起已经被同龄人苍老许多。

    他从汗阿玛道光皇帝手中接过来的,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烂摊子,内忧外患,鸦片战争,南京条约,已让他心力交瘁。

    他想重振大清的基业,日夜勤勉,不输雍正,却还是无奈地看着这个庞大的帝国日渐衰朽。

    说来也不巧,他刚登基不久,洪秀全就发出了「天字旗号飘得远,四方兄弟到金田,斩龙除妖声震天」

    的团营令,振臂一呼,天下响应,让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更是火上浇油。

    这几天,江南、安徽、湖北、山西乃至直隶各地的战报如雪花般送到京城,无一例外,赫然聚是几个大字「兵败如山倒」。

    就在三日前,天津候补知县谢子澄上奏,长毛大军已经攻破沧州,知州沈如潮和总兵蔚德拼死抵抗数日,却难免城破,长毛进城后,杀尽城内万余名旗人,直逼天津。

    天津一破,京城的门户顿失,看来大清的气数将近。

    咸丰帝坐在龙椅上,惴惴不安地看着底下的那些文武大臣,生怕有谁出班高喊「臣有本奏」,这足以吓得他心惊肉跳。

    但凡有本,都是坏消息,咸丰几乎已经麻木了。

    可那些文武,似乎比他们的主子更加不安,脑袋低得都快垂到胸前的朝珠下去了。

    咸丰定了定神,数了数底下的那帮文武,却发现有很多人今天没来早朝,便问道:「今日上朝之人,为何寥寥无几?」

    军机大臣赛尚阿战战兢兢地奏道:「启禀陛下,臣工们听闻长毛前锋已逼近天津。昨日一天,出城逃亡者十有二三。到了夜间,又出逃一二。如今城内,人心惶惶,人人皆道,长毛指日便要杀进城里来!」

    「岂有此理!」

    咸丰龙颜大怒,一拍桌案,喝道,「朕尚且居于紫禁城内,那些当臣子的,竟然先跑了,这成何体统?」

    赛尚阿道:「回禀陛下,莫说是当官的,即便是京城百姓,但凡家中有些资产的,这些日也走了十之五六,北京为之一空!」

    说着,低下头,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看到军机处的阁老都在掉眼泪,一旁的臣工们见了,顿时哭成一片,纷纷跪下进言:「陛下,眼看京城快守不住了,还请移驾热河,以图东山再起!」

    「混账!」

    咸丰怒不可遏,训斥道,「我堂堂大清,难道就没一个能为朕分忧了吗?」

    然而,他的怒斥并没太多成效,底下依然哭哭啼啼,有如小娘子一般。

    事实上,这种朝会,咸丰已经不是第一回见识了。

    自从太平军攻破沧州以后,几乎每天议事议到最后,都是这般场面。

    咸丰有怒无处发,仰天长叹道:「尔等文武,平日里侃侃而谈,莫不嘲讽明亡之际,士不用命,江山复亡!今朝廷危难,尔们哭的哭,逃的逃,与明亡之际又有何差?」

    对着这些臣子,咸丰便是一肚子的火,既然商议不出个结果来,便早早地散了朝,失魂落魄地朝着养心殿走去。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清的亡国之君,从此背上骂名,遗臭万年。

    一想到这里,也禁不住地落下了眼泪。

    在上朝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再商议不出对策,便要学着前朝崇祯的样,自缢于煤山。

    可现在,那种心气早已无影无踪,凭什么那些当臣子的可以苟且偷安,他这个当天子的不能?或许大臣们说得没错,逃到热河,再图复辟,也并非不可。

    入了养心殿,刚在御书房里坐下,兰贵人叶赫那拉氏便端来了今年刚上贡的西湖龙井。

    咸丰最是喜爱龙井茶的滋味,那沁人心脾的芬芳,抿上一口,足以让他一整日唇齿留香。

    可是一想到如今江南战乱迭起,如今长毛已占据金陵,只怕不久之后,江南的贡道也会断绝,不由地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叶赫那拉氏是去年刚刚进宫的,因为长得美艳乖巧,被册封为贵人。

    咸丰也最是喜爱这个兰贵人,平日里御书房的端茶倒水,都让她服侍。

    兰贵人道:「陛下,冬暖阁的公公来报,体仁阁大学士祁寯藻已经在养心殿前等候多时,陛下是见,还是不见?」

    咸丰道:「让他进来吧!」

    体仁阁大学士祁寯藻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他和两江总督陆建瀛一样,也是咸丰的帝师。

    进了养心殿,颤颤巍巍地跪在皇帝面前,磕头拜道:「老臣参见陛下!」

    「老师请起!快赐座!」

    咸丰很是尊重这位老师,忙令太监看座。

    祁寯藻刚在锦团上坐定,便道:「万岁,金陵城破,总督陆大人和臣弟祁宿藻一并殉国。向荣和琦善的江南、江北大营驻扎多日,亦无成效,不知陛下可以良策退敌?」

    咸丰摇摇头,表情十分沮丧:「金陵丢便丢了,最可恨的是那长毛的劲旅,居然打到北京城下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祁寯藻道:「陛下,依老臣看来,粤匪的北伐,并非当真北伐!」

    「哦?此话怎讲?」

    祁寯藻道:「敢问陛下,若是长毛数十万大军挥师北上,京城可能守得住?」

    「自然是守不住的!」

    咸丰摇着头道。

    心想这两万太平军已让他食不知味,寝不安枕了,若是阖军北上,京师哪里能守得住?祁寯藻道:「这就是了!长毛意在巩固江南,偏安金陵,此乃前明太祖一统天下之法!」

    咸丰道:「即便划江而治,朕之江南,便不再入大清版图了!」

    祁寯藻笑道:「非也!陛下,今时不同往日,明太祖能奠定江南,徐图中原,乃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所致。如今长毛逆天而行,人心向背,必不能成事。臣弟宿藻殉城之前,与老臣有过书信往来。其在心中称,长毛席卷东下,金陵必不能守。因此暗中豢养死士,乔装为贼,混于长毛之中!前日,老臣已与死士首领张继庚通了联系,此人已让东逆杨秀清赦免,在北逆的王府中教书。王师一至,此人必为内应,收复金陵指日可待!」

    咸丰依然愁眉不展,道:「老师说得在理,可是眼下的燃眉之急,乃是那两万长毛北伐军已逼近天津城下,若无退敌之策,只怕朕等不到收复金陵之日,北京便已被攻破了!」

    祁寯藻道:「陛下可令札萨克多罗郡王僧格林沁和礼部侍郎胜保两位大人为参赞大臣,督师拱卫京畿、直隶等地。纵长毛骁勇,却只有步卒,若在江南湖海纵横之地交战,王师怕不能胜。一旦到了北地,地势一马平川,正是蒙古、八旗骑兵的用武之地。料想这二位大人,定能旗开得胜,翦灭贼患!」

    天京,西王府,瞻园。

    洪宣娇靠在扇亭的枕头上午憩,当她睁开眼的时候,浑身出了一层微汗。

    扇亭坐落在瞻园最北面的一座土坡上,因形如扇子而得名。

    整座亭子通体用黄铜打造,很是壮丽。

    脚下的土坡被挖出一条甬道,因此铜亭下是中空的。

    只需有人在亭子下生起火,暖意便会导入铜亭,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洪宣娇因为在攻克金陵的战役中斩杀了清妖总督陆建瀛,被她的天王兄立为首功,将这座瞻园赐给她修建西王府,以安顿萧有和、萧有福两位幼王。

    洪宣娇本想拒绝,但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将来日子能好过些,这才接受了封赏。

    从扇亭往下眺望,便能看到瞻园的水池和坐落在池边的静妙堂。

    时值腊月,园里已是蜡梅点点,可靠在扇亭里的洪宣娇,却依然只穿了一身单衣。

    这要是换在几个月前,洪宣娇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她有朝一日也能体验到这如人间天堂般的待遇。

    在水池的东面,一幢幢凋龙画栋的阁楼正在修建中。

    既然已经要把这里当成西王府,那府兵的校场和营房也必不可少。

    洪宣娇看到水池便,有两个人影正在徘徊,便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唤过贴身的侍女道:「去将那二人请上亭子来!」

    侍女答应一声,快步下了土坡,把两人带进了扇亭。

    这二人正是科举那天为副试的张婉如和王自珍。

    看来,他们已经在土坡下等了很久,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不停地打着哆嗦。

    「见过西王娘,」

    张婉如和王自珍施礼道,「天王府有旨意!」

    洪宣娇道:「既然是天王府有旨,为何不将我唤醒?」

    张婉如道:「在下见王娘睡得熟,不敢打搅,这才在土坡下候了片刻!」

    洪宣娇道:「既然加入了太平天国,往后便都是兄弟姊妹相称,不必见外。如有要事,直接把我唤醒即可!」

    「是!」

    「天王兄怎么说?」

    王自珍道:「陛下批复了女科的金榜,状元正是傅善祥,榜眼和探花分别是钟秀英与林丽花二人。此三人眼下已被编入女营,暂任团帅一职。」

    「哦……」

    洪宣娇点点头。

    她本就对天王兄搞的那套科举没多大兴趣,只是苏三娘和罗大纲去了镇江,女营之中无其他人可以托付,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紧接着又无心地问了一句,「女科金榜既已下了,男科金榜不知如何?」

    张婉如道:「自然也是下了,和女科同一日批复的!」

    王自珍道:「今科男榜状元武立勋,榜眼王廷福,探花卜应期。都说这探花郎,乃是天下才子中最是品貌端正的,方才在大殿上,我偷偷地去瞧了一眼,今科的探花郎果真如神仙一般的人物……」

    不等她说完,洪宣娇急忙打断了她道:「够了!自珍,你入太平天国也有些时日了,该是早已明了天国的规矩,男女授受不亲。如今你身为女营军帅,却跑去天王府偷看人家探花郎的相貌,若是传扬出去,咱们女营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听洪宣娇这么一说,王自珍顿时羞红了脸,不敢应答。

    张婉如顾自捂着嘴,在旁窃笑。

    王自珍见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洪宣娇接着道:「还有何事?」

    张婉如道:「陛下圣旨上说,明日卯时,各科进士需到天朝门外听封,由正试考官亲手替他们佩戴宫花,在天京城里巡游一周,以壮声势!」

    洪宣娇道:「既然女进士们都被编入了女营,亦成了姊妹,让我去替她们戴上宫花,倒也不是不妥。只是,男女二科同时巡游,怕是有伤风化!」

    张婉如笑道:「西王娘,这话你若是在陛下面前说,他定然又要指责你沾染了妖气。甚么风化之说,俱是清妖的那一套!」

    洪宣娇不服道:「既如此,他搞个男女分营作甚?」

    次日,天王府天朝门前,杏黄旗飘扬似海,遮天蔽日。

    中了进士的天国才子才女们都分成两排,依照名次先后,陈于大殿之前。

    洪宣娇再次见到了傅善祥,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少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变成了两道细细的月牙弯。

    瞧得出来,这该是她此生最开心得意的时候了。

    试想古往今来千余年,她是第一个女状元,别的不提,只这一点,便足以让她名留青史了。

    洪宣娇举起宫花,要往傅善祥的宫帽上戴去。

    不料傅善祥急忙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道:「西王娘,这使不得,我自己来便是!」

    洪宣娇道:「这乃是天王陛下的圣旨,哪有使得使不得的?更何况,这戴宫花的,又不止你一人,还有秀英和丽花呢!」

    听她这么一说,傅善祥这才低下头,让洪宣娇把宫花戴在帽子上。

    戴好宫花后,天王亲自露面,差人宣读圣旨。

    圣旨的内吞,无非和昨日洪宣娇听到的大同小异,进士们依照名次先后,加官进爵。

    末了,只听圣天门外几声炮响,锣鼓喧天,迎候才子才女们从天王府出来,沿着天京城里的主要街巷,游示一周。

    才子才女们俱着大红的锦袍,头戴宫帽,神采奕奕。

    洪宣娇今日也换上了杏黄袍,顶着金翅角帽,两束红缨挂在耳边,英气十足。

    游街既然是天王兄的意思,她也只能参加,带着一队百余女兵组成的牌刀手,充当才女们的护卫。

    出了圣天门,才子们往东朝着太平门的方向而去,才女们则是往西,朝汉西门而去。

    如此一来,看似分道扬镳,实则在绕城一圈之后,会在某处交汇,再一起折返天王府,也能让街边驻足观看的百姓目睹两拨状元的队伍从自己的眼前路过。

    「西王娘,」

    傅善祥忍不住凑到洪宣娇的身边道,「你是我的正试官,按照常理,也算是我的恩师了!从今往后,我便唤你老师可好?」

    洪宣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满腹经纶,落笔成章,我不过是粗通文墨,连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来,何以成为你的恩师?今后你少不了在女营干事,还是依照太平天国的规矩,姊妹相称便罢!」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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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善祥笑得更加开心了,扳着手指道,「我今年二十,你三十,正好长我十岁,那我便唤你宣娇姐姐了!对了,宣娇姐姐,我对天朝的制度尚不甚明了,往后若有不到之处,还请谅解!」

    洪宣娇微笑着点点头。

    「快看,快看,那就是金科探花郎卜应期!」

    洪宣娇忽然听到跟在身后的王自珍兴奋地大叫起来。

    王自珍在加入太平天国的时候,已经生过一个孩子,可不幸夭折了。

    虽然年纪比起洪宣娇还小两三岁,可平时做事沉着稳健,不是会轻易就动了芳心的女人。

    这已经是洪宣娇第二次听她在自己面前提起探花郎的名字了,忍不住抬头朝前望去,想要看看那卜应期究竟是长了何等模样,能让王自珍如此情不自禁。

    迎面而来的高头大马上,一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跨坐于马鞍上,脸蛋清秀,宛如女子一般,细皮嫩肉的模样,彷佛轻轻一掐,便能掐出水来。

    他的一头秀发如墨,发梢随风轻轻飘舞,颇有魏晋风骨,很难想象,他是一个江西人,太平军打到江西的时候,也不过是大半年前的事,他这一头浓密的长发是如何蓄养出来的?他长着一对柳眉杏眼,模样比女人还要女人,一笑一颦间,满是魅惑。

    洪宣娇向他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这位探花郎也正望向她,四目相对。

    卜应期的邪魅和洪宣娇的威武,让两人有如阴阳倒置。

    洪宣娇不禁厌恶地蹙了蹙眉头,停下脚步,等着跟在身后的王自珍走到与自己并辔的位置,低声道:「你竟然相中这种阴阳怪气的男人?」

    王自珍红着脸道:「西王娘,你可别胡说,我只是见他长得貌美,这才忍不住多看几眼!」

    男科的队伍和女科的队伍擦肩而过,洪宣娇带着一众女进士继续前行,刚过汉西门,忽然听到前面的巷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身穿黄色褂子,镶着红边的圣兵高举着旗帜,疾驰而来,刚到女科行列之前,为首的二人翻身下马,对洪宣娇和张婉如、王自珍等人拱了拱手道:「见过西王娘和两位指挥,我等奉东王殿下之命而来,请女科的才女们到东王府听封!」

    「东王?」

    洪宣娇不由地一怔,「按天国的律例,凡登科 的才子才女,均要由天王陛下御笔亲封,而后才有东王九千岁指派到实处,委以重任。如今天王圣旨未降,东王便要册封这些女子,岂不有僭越之嫌?」

    那两位卒长赶紧道:「西王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东王殿下也不过是为万岁分忧!既然九千岁已有谕旨,我等断不敢违抗,还请西王娘莫要为难我等!」

    洪宣娇不禁一声冷笑,道:「如此违制之事,岂是我刻意为难?尔等速速回东王府去,告知九千岁,待我将才女们引回天王府,自等东王调遣!」

    就在此时,忽然巷子里又是一骑飞驰而来,鞍上之人身形干瘦,蜡黄色的皮肤上长着大片大片的白斑,面目极尽丑陋,刚到众人面前,下得马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走到洪宣娇跟前,敷衍地拱了拱手道:「见过西王娘!」

    「傅学贤,你来这里做什么?」

    洪宣娇对这个长得如地狱恶鬼般的男人很是没有好感,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外表,更是由于他现在的职位,东殿的礼部尚书,实则是杨秀清的耳目,常常倚恃东王的威严,狐假虎威,从不将那些同僚放在眼中。

    傅学贤朝东又拱了拱手道:「奉东王之命,带金科才女入府觐见!」

    洪宣娇道:「今日你怕是带不走她们的!」

    傅学贤的脸孔忽然狰狞起来,变得愈发可怖,道:「九千岁之命,可由不得反驳!今日,你答应,我得带她们走,你不答应,我也得带她们走!」

    空气中的火药味顿时弥漫开来,洪宣娇把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道:「那你不妨试试看!」

    呛啷一声,她的话音还没落地,张婉如和王自珍已经把战刀出鞘,后面的女营将士见了,也齐齐地弯弓举刀,护在那些才女们的跟前。

    于此同时,傅学贤和两位卒长带来的牌刀手,也急忙出刀应战,双方对峙,剑拔弩张,火并一触即发。

    「天王万岁有旨!」

    就在快要动手之际,远远地传来一名少年的高唱。

    洪宣娇转身看去,却见一匹黑鬃骏马之上,跨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

    此人面目白净,器宇轩昂,神采奕奕,虽不如林凤翔、李开芳这些冲锋陷阵的大将生得魁梧,却也高大挺拔,宛若玉树临风,颇有几分当年南王冯云山的风采。

    「赖国舅,你来此作甚?」

    洪宣娇不禁疑惑地问道。

    原来,来者乃是天王洪秀全的小舅子,正又月宫天王娘赖莲英的胞弟赖汉英。

    别看赖汉英长得文质彬彬,身手却丝毫不比那些将军们差,胯下马还没停稳,他已一个翻身从鞍上跃了下来,高举着一卷黄帛道:「天王陛下有旨,众人听旨!」

    洪宣娇和一众女兵女将,只好收起战刀,跪在地上。

    傅学贤等人虽然跋扈,但既然天王下诏,却还是不敢无礼,也只能归刀入鞘,跟在女兵女将的身后跪下。

    赖汉英展开黄帛圣旨宣读道:「天王诏旨:东王杨秀清乃朕胞弟,同系天父之子,金田首义,永安建制,定都天京,东王之功,天国之内无人可出其右。蒙天父荫庇,定鼎东南,今恩科既开,东王理当为朕分忧,调遣今科男女进士!钦此!」

    「啊,这……」

    洪宣娇愣了一下,正想说话。

    赖汉英走到她的跟前,小声道:「西王娘,这是天王的意思,你接旨照办便是,休要为难那些东王府当差的人!」

    「是!」

    洪宣娇见是自己哥哥的旨意,只好忍气吞声,接下圣旨,让出了一条道来。

    傅学贤领旨谢恩,对麾下的牌刀兵大手一挥道:「来人,将她们悉数带入东王府!」

    长得凶神恶煞的东王府牌刀手顿时一拥而上,将那些惊魂未定的才女像押解犯人一般,统统扣了起来。

    傅善祥忽然紧紧地拉住了洪宣娇的手道:「姊姊,我,我怕……」

    她虽然没有见过东王杨秀清,但在太平军进城之前,她就已经听闻,东王草菅人命,杀人不眨眼,是个十足的恶魔。

    太平军攻入江宁,确实杀了数万旗人,如今尸骨仍堆在西校场上,场面恐怖无状,令人不寒而栗。

    洪宣娇劝道:「没事,东王断不至无故害你们的性命!」

    「少废话,走!」

    不等傅善祥继续说话,牌刀手已在她的背后用力一推,押着她往东王府而去。

    等到东殿的人走远,洪宣娇对赖汉英道:「国舅,明明是杨秀清僭越在前,天王兄何故对他这般忍让?」

    赖汉英道:「如今天国刚定,人心不稳,若贸然与东殿冲突,只怕伤筋动骨!」

    「可是……」

    不等洪宣娇开口,赖汉英笑着道:「你和天王相处的时日,总是要比我久一些的,难道天王的为人,你还不知?洋人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上帝欲使你灭亡,必先使你疯狂!」

    虎贲仓,东王府。

    傅善祥站在巨大的门楼之下,抬头仰望着这座象征着刚刚建立的太平天国的权力核心机构。

    她早就听说,太平军进入江宁之后,大兴土木,修建王府,尤其是天王府和东王府,简直如琼楼玉宇一般。

    她没有来过东王府,因为方圆数里之内,闲杂人等,不许擅闯,但早上刚刚到过天王府外郭内听封,看到天王府的恢弘气势,已叹为观止,却不曾想,这东王府竟比天王府还豪奢百倍。

    门楼的两侧,建着两座几乎有大报恩寺的琉璃宝塔一般高的敌楼,从敌楼的最高处,可以把整个天京城尽收眼底。

    敌楼之后,才是一排高大的红色围墙,墙后也有瞭望塔和敌楼,但都不及门外的那两个高。

    八开的未红色大门上,镶满了金色的门钉,一排全副武装的牌刀手威风凛凛地守护在大门两侧。

    「进去!」

    傅学贤将手中的马鞭在地上狠狠地抽了一下,顿时发出一阵响亮的击打声,听的人心惊肉跳。

    可怜这些弱不禁风的才女们,全都被吓得战战兢兢,有的甚至已忍不住心头的恐惧,呜呜地哭出了声。

    「状元郎!状元郎!」

    傅善祥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转头一看,见是与她同科的探花林丽花。

    林丽花凑到傅善祥的身后,小声道:「这太平天国开榜取士,我等虽然文采平平,却也算得上是金科三甲,这些人竟如此对待我们,是何道理?」

    「嘘!」

    傅善祥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傅学贤道,「你瞧那人,长得甚是可怖,料想并非是个好惹的主。你说的话,可千万莫要让他听去了。要不然,定要拿你是问!」

    被傅善祥如此一吓,林丽花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出声。

    八开大门只开了最侧旁的两扇,把这群女进士像赶鸭子似的,一并赶进了东王府之内。

    刚过门楼,从照壁的两侧绕过去,便见到一片巨大的空地。

    地上是用拳头般大小的鹅卵石镶嵌而成,鹅卵石的形状大小几乎一致,可颜色却不一致,用灰白色的石头充当底色,配以红色点缀其中,拼凑出「真主上帝」

    四个大字。

    在空地的两侧,左右各布置着一排矮房子,房子前放着一个个兵器架,上面插满了十八般武器,数不清穿黄衫,裹红巾的牌刀手龇牙怒目地立在那儿。

    「这一定是东王府的前厅参护了!」

    傅善祥在心里暗忖道。

    这东殿不仅气势恢宏,而且而建得如铜墙铁壁一般,除了门口的敌楼,还有前厅的参护牌刀手,敌人若是想要攻打东王府,恐怕还没到得门口,敌楼之上便已预警,院子里的牌刀手事先做好准备,以逸待劳。

    在院子的尽头,琼楼又起,分成左右两个大殿,左边的殿额之上,挂着「参护厅」

    三个大字,右侧则是「承宣厅」。

    只听名字,就能知道参护厅里是修天国武备的,承宣厅则是修文治的。

    傅学贤把一众才女押进承宣厅里,话也不说,带着牌刀手退出厅堂,把门从外面反锁起来。

    「开门!开门!」

    几名胆小的女进士已经开始慌了,扑到门边,用力地拍打起来。

    剩下的人,也都哭成了一片。

    本以为金榜题名,总算能让她们这些女子扬眉吐气,和男子一般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了,却不曾想,刚刚戴上宫花的荣耀,在这一场惊吓中,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傅善祥也被吓得簌簌发抖,缩在墙角,脸色煞白,她无法预知,接下来自己会有怎样的遭遇,但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应该不会得到如座上宾一般的礼遇。

    「咳咳!」

    忽然,昏暗的承宣厅里,响起了一阵浑浊的咳嗽声,一个黑影从另一侧的小门里走了进来,他的声音粗犷而轻慢,沉沉地说,「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众人一起向他望去,但见他身穿明黄色团龙袍,头上带着高顶风貌,黄色的头巾一直披到背心处。

    看他的装扮,大家顿时就猜出,他正是让整个大清朝廷颤栗的东王杨秀清。

    她们急忙齐齐地跪在地上,狼狈地山呼道:「拜见东王九千岁!」

    「嗯,不必多礼!」

    杨秀清踱步到一张桌案后落座,盯着跪了一地的才女们道。

    傅善祥趁着这个时机,偷偷地抬眼去看杨秀清,只见他浓眉大眼,肤色黝黑,望之却似十足的烧炭工人。

    左眼上长着一颗脓包,沉甸甸的,几乎把他整个眼球都遮蔽了。

    早就听人说,粤匪杨秀清素有眼疾,却不料竟如此严重。

    杨秀清的目光也在对着众才女扫视,逐一从她们的脸上掠过,虽然此刻他面无表情,心底却已乐开了花。

    这么多美女一起跪在他的脚下,场面如此壮观,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而且,每个人的吞貌长相,无不令他怦然心动。

    「咳咳,」

    杨秀清又轻咳一声,道,「金科三甲何在?」

    傅善祥、钟秀英、林丽花三人跪着往前挪动了一下膝盖,从人群中出来:「民女在!」

    杨秀清先看到了林丽花,这个被天王御笔钦点的女探花,吞貌确实美若天仙,只看上一眼,便令人再也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

    林丽花虽然低着头,却也意识到了杨秀清正在看着她,不由地浑身发抖。

    「状元、榜眼和一众进士,你们且先退下,承宣殿的右厢便是天朝总宣诏书、

    吏部尚书侯谦芳的公堂,本殿已事先与他知会,他见了你们,便会给每个人安排住处和官职!」

    杨秀清道。

    众人谢恩而退,唯有被留下来的林丽花,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九,九千岁,不知还有何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