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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课

    当杀手第一次从入口探头进来时,他没瞧见凯萨琳藏在木板箱后头的身影,而当他短暂与下方的帮手交谈后,再探头时手上则多出一把手电筒。刺白的光线立刻让凯萨琳明白自己的劣势。

    她瞥见自己在多年积尘上的足跡,那一列深色的痕跡延伸到此刻的藏身处。就在凯萨琳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时,对方立刻朝着这堆木箱扫射,她摀着耳朵闭起眼睛死命贴在地板上,木屑、灰尘跟不明物体就像麵粉那样撒在她全身上下,她想蜷起身隐藏自己,却又不得不反着将四肢尽量摊平,因为唯有如此,在入口处猛烈开火的枪手才不至于打上几乎与地面齐平的凯萨琳。

    凯萨琳忍不住张开嘴喘气,却立刻吃进在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她压下噁心与咳嗽的衝动,接着意识到疯狂的扫射暂时结束了。她小心得扭头确认掩护,然而这堆木箱已经被轰得稀巴烂,若凯萨琳要转移阵地,最好趴伏前进。

    突然,隔着楼板她听见有其它枪响,那两名男人也各自咒骂几声。凯萨琳趁着这阵骚动爬到其他障碍物后方,最后躲到由画作与几卷地毯围成的壁垒后。这里不比刚刚的木板箱安全,空隙多,而且距离门边更近,要是那傢伙再用手电筒一照,难保不会看见她鲜艳的橘色上衣。

    楼下的枪战越演越烈,其中一名男子赶紧爬了上来,凯萨琳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虽然她咬紧下唇屏住呼吸,却仍然觉得剧烈的心跳声会出卖自己。

    “我可以试着狙击他。”

    凯萨琳仍握着手枪,她可以试着将枪口伸出面前的缝隙,一枪轰掉对方的脑袋,或至少打残他的腿。

    然而在她想要悄声移动双臂之际,杀手却机警得回头环顾后方,让凯萨琳吓得停止了动作。他的同伙貌似在下方缠斗,于是凯萨琳知道尼基回到屋子里了,但她透过尼基获救的机会不大理想,如果想活下来,她最好能自己解决掉眼前这个人。

    这时手电筒的光线扫过,凯萨琳赶紧将双眼闭上,除了鲜艳的衣服,眼珠子的反射更引人注目。好在那阵光线只是来回扫过几次,杀手便驼着腰往先前凯萨琳留下的痕跡靠近。

    “趁现在。”

    凯萨琳等到对方完全背对自己后跪坐起身,接着缓缓推开保险,对准了敌人的后胸…

    没想到,敌人一个回身立刻往凯萨琳的方向开枪,她藉着隐身的地毯画作立刻倾颓,画框敲上她的头壳,沉重的布捲则压在背上。凯萨琳将持枪的双手藏在胸前,顺势倒在这片混乱里头,她浅浅呼吸着,直到杀手走近便憋住气息。

    “放松。”凯萨琳闭起眼睛,强迫自己的肌肉放松下来。

    对方果然开始搬动她身上的重物,当凯萨琳感觉背后的压力一消失,便侧过身子迅速开枪,她没有时间瞄准,就只是不断扣下板机。然而,凯萨琳却也能清楚看见对方惊讶的眼神、敞开的嘴巴,还有因为后座力而震颤的身躯,一切就像慢动作一样清晰无比。

    凯萨琳立刻站起身,持枪的双手仍是伸得笔直,倒在地上的男人胸口被她打出血口,甚至有一枪打穿了他的喉咙,鲜血从他嘴里溢出,对方看起来就像要被血液呛死一般。他的两颗深色眼珠盯着凯萨琳,嘴巴发出让人不寒而慄的声音,凯萨琳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向前踢开了对方手中的枪枝,明明她看得出来敌人已经没有力气反击,却依然放不下心。

    她最后往对方的眉心补上一枪,若说卡拉的事给了她什么教训,那就是务必要确认敌人真的死透了。

    凯萨琳觉得反胃,她知道脸上冰凉的湿润感不只是汗水,但激增的肾上腺素足以使她站稳脚步往升降梯走去,但在真正踏步往下之前,她还得先搞清楚二楼是谁赢了。

    她小心翼翼得伸长脖子环顾下方,一名陌生男子撞倒了圣母像倒在地上,他的粗壮双腿跟断成两截的圣母都出现在凯萨琳的可视范围边缘,但她没有看到尼基,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噢…拜託不要…”

    凯萨琳感到绝望正拉扯着自己逼近崩溃的心灵。

    「…尼基?」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的老天…」尼基狼狈的面容立刻出现在眼前,凯萨琳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他担忧得问:「您受伤了吗?」

    「没有,但他…他应该死了。」凯萨琳摇头,手指胡乱笔画一阵,希望尼基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没事了,您先下来吧。」

    尼基再次消失在方形画面外,凯萨琳听见他大叹一口气,好险他回来了,好险他即时赶回来了。

    但就在凯萨琳正要把双脚摆上阶梯时,她看见原本倒在地上的身躯抽动,他没有注意到待在天花板上的凯萨琳,反是发狂似得直扑尼基。凯萨琳直到此刻才终于放声尖叫,她听到两个男人一同倒在地上的闷响,接着凯萨琳几乎是用滑得即刻下到二楼。

    尼基被压在体型有他两倍大的躯体之下,凯萨琳没有多想,立刻朝壮汉肥厚的背部开枪,然后她跪到尼基身边,一同将压在上头的身躯翻开来。

    「这人真是他妈得难死!」尼基的脸色无比难看,甚至啐出凯萨琳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的脏话。

    凯萨琳顺着尼基的视线往下看,立刻发现他的腹部被刀子开出一道很长的伤痕。

    「天吶…」凯萨琳立刻放下武器,可双手却不知所措得悬在那道血口面前,「你受伤了,尼基,伤口很深吗?」

    「他撞过来的时候,我还来得及侧过身,」尼基皱眉停顿一阵,在好几次深呼吸之后,他才接续说:「没有刺破内脏,但伤口太宽了…我们需要立刻把它缝起来。」

    尼基一手仍握着刀柄,另一手则试着要把身体撑起来。凯萨琳见状立刻让他搭上自己的肩膀,协助尼基从地板上起身,他在这个动作下发出低沉的呻吟,凯萨琳用另一隻手环住尼基的上腹侧,等到他点头示意时,才将人搀扶进浴室。

    「我需要您帮我从房里拿工具出来。」

    尼基瘫坐在马桶盖上,头往后靠着墙壁,那把刀子还有一部份埋在他的肉里。他嚥下口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五斗柜下的皮箱,上层,请您…把那一袋医疗包都拿过来。」

    凯萨琳赶紧依照指示行动,她避开地上散落的物品走到五斗柜前,抽出底下的皮质行李箱,一打开便看见上层夹有类似手札的布包。凯萨琳取下那份布包,并在踏出房门前,顺手拿了尼基摆在书桌上的随身酒瓶。

    她的血脚印就这样来回留在浴室与卧房之间,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沾上?也不确定里面到底掺有谁的血?

    尼基在凯萨琳回到浴室后重新睁开眼睛,她左顾右盼一阵,最后将东西全部摆到洗手槽上方的置物架,然后旋过身为尼基解开上衣。凯萨琳定睛在一颗接一颗的钮扣上,并在靠近伤处时放缓动作,方才刀尖已经在衬衫上划出一道缺口,所以凯萨琳不需要让尼基卸下整件上衣,只需要敞开它就够了。

    好在尼基没有比昂奇先生那样坚持,否则这个动作可能永远都不会完成。

    当凯萨琳打算回头摊开医疗包时,尼基出声提醒:「您可能需要先将双手洗乾净。」

    凯萨琳愣愣地看着尼基,然后才低头观察自己的手,上面全是阁楼的各式脏污,还有渗进指甲缝的凝结血污。她打开水龙头,拿起肥皂便是一阵搓洗,白色皂身很快就染上污浊的灰色,凯萨琳甚至不敢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

    「比昂奇先生在你出门之后有打电话过来,他要我转告你:『锡安圣地的星光不减。』。」

    凯萨琳紧绷得转达这则讯息,当她用毛巾擦乾双手时,尼基继续下达指示:「请您打开医疗包,我们只需要用到像鉤子的针、缝线跟一罐迷你的玻璃瓶。」

    尼基再次闷哼一声,于是凯萨琳把酒瓶打开递给他,尼基回以虚弱的微笑。当凯萨琳依序取出需要的工具时,尼基回应了比昂奇先生留下的暗语。

    「老闆是要提醒我们…这件事,」尼基意有所指得朝门外点头,涔涔汗水不断滑落额际,「锡安圣地指的是锡安国家公园,位于犹他州,那边盛產“煤”,代表“柯尔”;星光需要抬头才看得见,意思是要我注意点。」

    尼基喝了几口烈酒,随后又把瓶子交给凯萨琳,说:「给弯针跟缝线消毒。」

    凯萨琳接过瓶身,往那两样东西上方撒了撒,接着问:「比昂奇先生知道会有这件事?」

    「老闆应该是猜到了,最近有人会採取…更激进的行动。我应该要待在这里的。」

    「你即时赶回来了。现在呢?我应该怎么做?」

    凯萨琳双手紧紧扭拧,尼基的伤口依旧渗着血,他的嘴唇也越来越惨白了。

    「待会儿,我一把刀子取出来,就会有更多血涌出。请您拿出柜子里乾净的毛巾,我会接过来按压止血;然后,请您将那瓶玻璃罐的液体,随着我的指示倒在伤口上。」

    凯萨琳点头,立刻从洗手槽下的橱柜内取出毛巾,她蹲在尼基脚边,等着他将刀子取出。

    「看起来可能会有点血腥。」尼基善意得示警道。

    随着一声闷哼,尼基小心却俐落得将刀子取出,原本不过是渗出的血液,如今却像涌出的血泉一般,凯萨琳赶紧把毛巾压往伤处,但鲜血很快就浸润布料,于是她把橱柜剩下的所有毛巾都塞往尼基的侧腹,他默默得接手按压。

    凯萨琳立刻拿过那罐不过手掌大小的透明液体,仰着头等待尼基从这阵疼痛过去,他垂着头颅静默的样子令人不安,凯萨琳只好继续开口交谈以确定对方仍保有意识。

    「比昂奇先生是怎么猜到的?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尼基的眼睫颤动,他缓缓睁眼,目光却有些失焦。

    「我刚在商店听见纽约的新闻,诺亚?史密斯的浮尸被发现了。」尼基望向凯萨琳焦急的眼神,安抚似得扯开嘴角,「但美国传来的消息会有时间上的延误,柯尔要是知道军师已死、您却只是失踪的话,便会以叛徒之名想尽办法除掉您。」

    凯萨琳感到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的双手仍然在颤抖,但那已经不完全是肾上腺素的影响了。她不仅仅是害怕,更是隐隐有股怒气,班杰明虽然死了,却依然没有放过她。

    「请您将…双氧水均匀得撒在伤口四周,然后,您会缝纫吧?」

    凯萨琳神情不妙得回说:「会,我会。」

    「那我没什么好教您的了。」尼基重新抬起头,并缓慢拿开止血用的毛巾,「对不起,摩尔小姐。」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尼基。我还活着,多亏了你。」尼基的伤口在止血过后,看起来比凯萨琳预想中的更宽了些,她咬紧牙根,将双氧水依照指示均匀撒上伤口。

    可是就在第一道液体碰上开口时,尼基便痛苦得哀嚎一声,使得凯萨琳不得不停下手,她慌张得问:「老天,这样是正常的吗?」

    尼基点头,哑着声音催促:「请您…把它全部用完。」

    于是凯萨琳继续将液体淋满伤处,尼基甚至痛得双脚都曲了起来。她站起身拿过勾针与缝线,这两样小东西因为浸过烈酒而溼滑无比,凯萨琳费了一些力气才将缝线穿过针头,并打上死结。

    受伤的皮肤切口在止血、消毒后变得清楚许多,凯萨琳小心翼翼地凑向前,果断得刺下第一针,她感觉尼基的身子因而瑟缩,却没有再听见尼基发出任何哼声,凯萨琳抬头瞄了尼基一眼,却发现他的头已经无力倚在磁砖墙面上。她加快了缝合的动作,并尽量让缝线看起来整齐俐落,可是人体不像布料硬挺,而且刺下去的触感十分骇人。至少这个切口很直,凯萨琳不用多花心思去想着要怎么对齐。

    在一段彷彿永恆的静默中,凯萨琳终于完成了。她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虽然听起来更像苦闷的哼声,而原来尼基没有晕过去,他立刻睁开眼睛表达感激。

    「辛苦您了,摩尔小姐。」

    「现在呢?打给比昂奇先生吗?」

    「不,那支电话不能用了。我们现在要立刻离开。」语毕,尼基试着要站起来,却差点跌到地上。

    好在凯萨琳即时接住了他,赶紧把人扶回原位。她严肃得说:「我去,你在这坐着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