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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助教

    近年的秋天来得越发晚,分明已经到了八月底,北京气温还是没有下降的苗头,偶尔下过一场阵雨,也只会留下傍晚的闷热。

    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心情,即便大教室里开了空调,顾淮洲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今天是医学院面试新教师的日子,顾淮洲向来不喜欢掺和这样的事情,一整天都要看着大同小异的ppt,听着一段又一段的自我陈述,比教那群不开窍的学生还要累,若不是主任说新学年必须给他配一个助教,强制要求他到场,他这会儿应该在家里享受着暑假的尾巴。

    顾淮洲这几年都不愿意带助教,他上课既不点名、也很少布置作业,期末批改试卷自己就能搞定。

    多带一个助教,教学进度都得提前跟对方说一声,再也不能随心所欲想讲什么就讲什么了,反而是多了一个麻烦,实在不明白学校为什么非要搞这种不实用的形式主义。

    院务主任却说这是他晋升教授之后的标配,要么从自己带的研究生里挑一个,要么就接受学院安排。

    顾淮洲想了想自己门下那几个试验毫无进度、除了摸鱼什么都不会、一心只等着毕业的研究生。

    把他们带到眼睛跟前还不够闹心的。

    罢了,不要为难自己,万一被气得猝死就不好了,还是听天由命吧。

    面试从早上九点开始,顾淮洲抬手看了看表,这会儿已经下午三点了,周围的老师也都按着太阳穴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便转头朝主任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真的坐不住了,能不能高抬贵手,少自己一个评委也无关紧要。

    主任板着脸冲他摇摇头,之后便不再看他。

    早上面的是讲师,下午面的才是助教,顾淮洲晕晕乎乎听了一整天,揉着太阳穴打着差不多分数,却没料到会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9号,于遥。

    不是重名,就是于星的爸爸。

    在商场偶遇的那天晚上,情绪低落的不止于星一个人,顾淮洲回家之后也总是想到叫自己叔叔的小朋友,还有他爸爸在自己面前,紧张又无措的模样,应该再逗逗他们父子俩的,至少也该留个联系方式,顾淮洲心里觉得有些后悔,无聊地滑动着微信界面,又看到姐姐说的那句赶紧生个孩子。

    顾淮洲破天荒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有个于星这样的孩子,好像也不错。

    之后又自嘲地笑笑,世上哪有白捡个孩子的好事。

    顾淮洲并非坚定的不婚主义,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只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身体和心理,都没有感受过悸动。唯独几年前在瑞典参加学术会议,头一次遇见能让他进入易感期的omega,当时情况紧急,被迫给人家留了个临时标记,哪成想会议结束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两个人挤在逼窄的杂物间里,屋子里的灯还坏了,连对方的模样都没看清,更别说其他信息了,顾淮洲也认真找过一段时间,却都杳无音信,也是因为那个人,他才跟父母说出自己不会结婚的话。

    若是没有体会过真正契合的AO结合,也许顾淮洲真的会找个合适的人凑合过日子,可是真的遇到过,进入过那人的身体,舔舐过那人的腺体,便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不是非那个人不可,是坚持想等待爱情。

    快六年了,顾淮洲已经记不清当年的很多细节,但是当于遥站在自己面前,紧张地跟自己说谢谢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来那年在大会堂的杂物间里,那个脆弱的omega也是这样,水汪汪的一双眼睛,身体忍不住地发颤,跟自己说,还想要…再深一点…

    前几天顾淮洲请学生吃饭,鬼使神差又去了那个商场,但是没再遇到于遥。

    哪想到于遥竟然会来医学院面试助教。

    那天在商场没怎么仔细看,顾淮洲今天才发现于遥是真的很清秀,长得白白净净,头发帘儿遮着额头,跟大学生似的,即便穿着贴身裁剪的正装,但还是没什么成熟气息,怎么看都像是偷穿家长衣裳的孩子,显得更加青涩。

    他笑起来清澈又温和,开口自我介绍,连声音都像一阵春风,驱散了几分恼人的暑热。

    要是他能给自己当助教,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顾淮洲重新打起精神,拿过于遥的简历——瑞典留学归来,好几篇一作sci,也有社会实践的经验,要进医学院做个助教绰绰有余。

    唯有一点可能会让领导生出顾虑。

    ——他是个Omega。

    还是个未婚的omega,不是离异,而是未婚。

    尽管如今已经有了足够普及的抑制贴,这样一整天的面试下来,大教室里也闻不到一丝信息素的味道,若不是看了他的简历,谁也不知道他的第二性别是什么。

    但是如果他真和一个beta竞争同一个岗位,可能都会稍显劣势,更不要说alpha。

    顾淮洲鬼使神差地动了私心,一是他对于遥的印象的确不错,二是…他对瑞典这个国家,总有道不明的向往。

    已经过了相信奇迹的年纪,顾淮洲并不认为他会是自己寻了多年都毫无踪迹的人,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干干净净讨人喜欢,单纯的想帮帮他。

    以防万一,他在于遥的评分表上打出了今天最高的分数。

    每一项都几乎是满分。

    前面的人都没什么太大的亮点,于遥只要有了压倒性的面试分数,就绝不可能再因为第二性别出局。

    于遥准备的PPT才讲了小半,顾淮洲已经大笔一挥将分数打好了,没忍住地扬起嘴角,抬头看看讲台上的人,又低下头看看手边的评分表,想偷偷为自己的机智鼓个掌。

    可是随即又想到,于遥是未婚,那于星为什么叫他爸爸?

    想找于遥问问清楚,可是又觉得这个问题太隐私了,顾淮洲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以后如果有机会能成为朋友,总能弄清楚的。

    之后几天顾淮洲也没再过问面试的事情,想着等开学了应该就能在学院里见到于遥了,甚至动了去找主任打个招呼,让于遥给自己当助教的念头。

    可是转念一想,于遥学的是公卫,自己教的是生理,再怎么安排都不可能排到自己这里来,这才作罢了。

    按例,教师都要比学生提前开学一周,还要先提交新学期的教学计划,顾淮洲这个学期要负责教心血管生理,还要带技能实验,从电脑层层叠叠的文件夹里找出前几年做的教学计划,故作认真地琢磨了半晌,最后一个字也没改地发往主任的邮箱。

    院领导都习惯他这般凑合的教学风格,前些年还会耳提面命批评几句,如今只剩下纸老虎似的故作严厉了。

    没办法,学生都爱上他的课,他的选修课永远爆满,而必修课,他带的小班也永远是成绩最优秀的,写基金也基本都能中标,每年都在发高分sci。

    一名教授该取得的成绩顾淮洲都做到了,甚至比许多人都做得更好,教学计划这种不值一提的小细节,领导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同过去的每一个学期那样,顾淮洲依旧是划着水提交了开学前需要的所有资料,并且如愿以偿地在周四的教学例会上看到了于遥。

    少年褪去大人衣裳,只是简单的穿了一身休闲装,浅蓝色的半袖衬衣修身地贴在身上,最顶上的那颗扣子解开,漏出不算明显的喉结,就更有少年气了。

    顾淮洲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于遥正在帮着院长助理准备茶水,重复的动作并没有让他表现出厌烦,反而能在每一位老师进门时都投去温和的微笑、恭敬地叫一声老师好。

    看清来人是顾淮洲的时候,于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像是见到熟人似的露出几颗大白牙冲他笑着,还开口提醒了一句小心茶水有些烫。

    ——面试那天他就认出顾淮洲了,是于星念叨了好几天的叔叔。

    面试那天下午他一会儿低头看自己的简历、一会儿又抬头看自己,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其中肯定与赞赏不言而喻,和他目光相接,总会觉得心安,尤其是与其他几位疲惫又略显不耐烦的评委相比,更让人印象深刻。

    于遥对他的滤镜就更深了。

    本来面试完还想跟他说几句话,又顾及面试结果还没出来,自己理应避嫌,现在两人成了同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打招呼了。

    于遥多一句的嘱咐让顾淮洲很是受用,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心中甚至冒出了一个小种子——也不知道他的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是否也像他的声音一般,和煦又清澈。

    这个念头困扰了他许久,院长和主任轮流发言,他一句都没听进去,眼睛不时就偷偷往于遥坐的那个角落瞟,看他仔细做着会议记录的样子,心里竟有种莫名的自豪,仿佛在说:看看,这就是我留下的人,多认真!

    还盘算着公卫学院那边有哪个老师是和自己相熟的,等安排出来了要不要去关照一下。

    可惜会议开了一下午,也没有助教的安排,顾淮洲心中疑惑,散会之后又去问了主任,不过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知道于遥会被安排去哪,只说是好奇什么样的年轻人会来跟着自己,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主任只说还在协商,会直接让安排好的助教联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