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晔

    和爹娘坦白之后我吃了一顿板子——好吧,本来是鞭子的,结果柳儿出来劝架,于是鞭子又变成了板子。

    我家本是平民之家,没那么多规矩,那一顿板子打得其实也不疼不痒的,小厮顾虑我的身子,没下多大狠手,反而是柳儿在一边急的将要掉眼泪。

    我知晓他这是不舍得我疼,小妖精可稀罕我了。

    柳儿的肚子并不显怀,说是五月,实际上那鼓起的弧度也就和我刚吃完饭差不多吧。

    压根看不出来。

    我与柳儿都不知道妖怪孕期多长。

    我爹娘先时知道柳儿是妖精时也未说什么,只是一遍遍问我与柳儿是否能顶住世俗压力....我爹娘那番话说的我心头很不是滋味。

    我与他们探讨一下午,从我与柳儿为切点出发,最后说到若是真被人发现柳儿是妖怪,我爹娘必定会受到牵连。

    最后我才道,他们更应该先考虑自己才对,而不是这般纵容我。

    说完我又被我娘揍了一拳。

    按我爹娘的意思,他们总觉得自己将老,子女开心才是正理,那一番话说的我心中酸胀。

    而后我话锋一转,小心翼翼的在我娘的道德底线反复试探,看她脸色下菜碟,最后才敢说我将柳儿肚子搞大了。

    ...虽说我与柳儿多是我在下位,但是我哪晓得男妖精也能怀孕。

    我刚说完我娘脸色一凝,而后就是我被我爹抽出鞭子要抽我个不孝子,登徒子,被柳儿一拦,我娘气的喊了小厮棍棒板子一起伺候。

    柳儿被她扶远了看我挨揍。

    人生啊,太过艰难。

    ....

    基础问题解决的速度快的简直和做梦一般,我从前只晓得我爹娘开明不知道他们这么开明。

    我挨了一顿板子之后几天不能下床,柳儿想用灵力帮我修复伤口我告诉他倒也不必。

    不然被我爹娘知道了我只会挨揍挨得更惨。

    柳儿便抿着唇,睁着通红的兔子眼看我,那副小可怜的模样,你要和我说他是妖精我定是不信的。

    臀部的伤我养了也不过几日,之后又能蹦蹦跶跶的跟在柳儿身边....算上了从我到家也好几月了,我也并非什么都不用干的。

    平常总是去我爹开的酒水铺子帮忙算账,他们总说我读过书的人脑瓜子要灵光...可实际上我算盘噼里啪啦打着,脑子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飘飘忽忽。

    是了,我压根不会算数。

    对不起,我是个废物,我辜负了我爹娘二十年的教导。

    ...

    从酒水铺子出来已是月光高悬,外头还是人头涌动,柳儿戴了斗笠站在对面的商铺看首饰。

    我第一眼便发现了他,也没喊他,悄悄的走过去,小心的搂住了他的腰,他诧异的回头看我,我一句:“小娘子在这干什么”卡在喉中.....

    这压根就不是柳儿!!!

    他的背影和柳儿太过相像,我连忙与他道歉,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好眼熟的动作。

    被我搂住的人面相被斗笠挡住,我看不清他的脸,又是夜间,我道完歉就想走,他又拉住了我的手,伸手去摸我的腰侧。

    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你也敢强摸民男??

    我不乐意想甩开他的手,结果发现我的力气根本没他大,我心中有些许怒气了,这时一片阴影拢下来。

    我还没细想是什么,就见一高大男子硬生生的将抓了我的手的人抱进了怀中。

    嚯,好一出狗血大剧。

    那男子低下头俯视我...对,俯视。

    我堂堂八尺男儿,比他矮了大半个头。

    被拉入男子怀中的人挣扎着锤他的胸口,那咚咚的声响。

    笑死,根本砸不动。

    很快我又乐不出来了,因为那男子看了我一眼。开口。

    “泻火的?”

    ...

    ????

    他在说什么狗屁话?

    我被他那一声激的要起鸡皮疙瘩。

    无他,实在是,太低沉,太有磁性了。

    和卡了木屐似的。

    但是,泻火的是什么鬼。

    我往后稍稍推了一步,站在原地打量男子,他也低头看我,在他怀中挣扎的人发现自己根本挣不开的时候干脆上手摸他的....他的...呃,说不出口。

    他本人没什么反应,只挑眉看我,我在脑中细细思索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最后脑中一闪而过洁白的头盖骨。

    ——一切的一切,还要从一个头盖骨说起。

    我瞬间懂了,转身要走。

    结果就是他和被我错认的人同时拉住了我的手。

    “你要走去哪?”在我昏迷之前,我听到那人这么说。

    我淦,什么妖啊,光天化日强摸民男就算了,还敢晕了我。

    昏迷时的我是没有意识的。

    本该这样,但是我脑中好像出现了什么破碎的画面。

    而我站在一帧帧画面之间,最后一头闯入其中。

    我不知道我是在梦中,还是在什么妖精的幻境里面。

    我看见长相与我相仿的男子被柳儿抱入怀中。

    那是我只在梦中见过的柳儿,比我高了有半个头,冷白的肌肤上覆盖这细密的鳞片,从两颊蜿蜒而下,最后隐入身躯之中。

    长长的蛇尾拖在地上,抱着“我”坦荡的笑着。

    那是柳儿,又不像是柳儿。

    我分不清他是谁。

    他怀中抱着的人眉眼与我至少有七分像,可他的眼睛灰蒙蒙的,脸颊消瘦下去,身子也如同扶柳一般,宽大的衣服拢在他的身上,俊朗的脸颊染了红,苍白的手抚上柳儿的脸颊。

    看得我心中酸胀。

    我好似在偷窥柳儿与另一人的恩爱场景,看着柳儿与那人互动,是我与柳儿从未有过的。

    柳儿从不对我这般笑,他总是娇羞的,羞涩的看着我。

    也从未如此坦荡过。

    我眼睁睁的看着柳儿低下头去吻“我”,心脏绞痛着。

    即使我知道或许这就是一场梦境。

    可是梦境中触感又怎么会这么真实。

    看着面前两人的互动,我的手能触摸到他们的肌肤,可他们看不见我,抱在一起恩恩爱爱,最后“我”又被柳儿抱进了屋内。

    我感觉我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身侧的世界变得模糊,场景转换。

    闪过我眼前的全是柳儿与“我”的恩爱姿态,或是凑在一起呢喃轻语。

    他果真是柳儿。

    可他怀中抱着的人叫“谢晔”。

    乐了,我也叫谢晔。

    我并不觉得柳儿怀中抱着的会是我。

    我没有那么弱柳扶风,更不会那么依赖其他人。

    在脑中搜索许久,脑中纷杂的念头闪过,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在揪心什么,悲伤什么。

    眼中泛起热气,我知晓我现在模样狼狈,蹲在偏隅一角落泪。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怎么可能会为不知真假的场景落泪。

    可我又真实的感受到了那悲痛的情绪,将我包裹着,不露一丝缝隙。

    我逃不出去,宛如溺毙在湖水之中。

    四肢被冰凉的湖水包裹着,呼吸被堵在咽喉,内心涌出的绝望让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我看不见周身的世界了。

    被虚无的世界包裹着,耳中响起柳儿一句句夫君,亦或是梦中柳儿叫的谢晔。

    柳儿从来不叫我谢晔。

    我最终还是挣扎出了昏沉的梦境,一觉醒来脸上满是泪痕,将我掳来的妖精挠着脑袋看我。

    可我没心思理会他了。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心中会有这样的想法。

    或许柳儿只是将我当成“谢晔”的替代品罢了。

    七分像的长相,连名字也一样,他与那人那般恩爱,在我这儿却是频频碰了钉子。

    我不晓得梦境从何而来,亦不知道我现在该从何而去。

    心中空空荡荡的,像是被什么扎了一般。

    千疮百孔。

    我只是柳儿的爱人的替代品罢了。

    一个高仿的,鲜活的替代品。

    这样也能说得通了,为何我甩开柳儿几次他都愿意找回来。

    他根本不爱我,他只是爱我这身皮相。

    至于我爱不爱他,那又有什么可去想的呢?

    我的脑中还是昏沉的,梦中的打击对我来说实在太大。

    我不敢去找柳儿对峙。

    更不知道是哪个妖精如此“好心”让我看完柳儿与他恋人的一生。

    但是,我真是谢谢他了,他成功的让我晓得,什么爱不爱的,果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这么烂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被人爱着。

    读过的各种狗血话本,为我扩展思路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虽说我自己也觉得这猜测荒唐,可世间连妖都有了,还有什么不荒唐的呢?

    甚至自以为是的以为柳儿爱我爱到了极点...简直是笑话。

    ....

    他连本来的相貌也只是在梦中让我瞧了一遭罢了。

    我像个只会拈酸吃醋的妇人,一遍遍在脑中对比比着柳儿与“谢晔”,或者与我相处时的场景,最后心中越想越凉。

    他从不肯叫我的名字,不对我笑,不敢对我强势,连撒娇也是小心翼翼的,他把“谢晔”当成珍宝捧在手心,而被当做代替品的我,我从柳儿那儿得到了什么呢?

    包容,谅解,小心翼翼的回复。

    他总看我脸色,连同我亲近都不敢。

    可他对“谢晔”又是截然不同的模样,潇洒坦荡的。

    想到最后我又泄了气。

    只是一个梦境罢了,我又在计较什么呢?

    或许那个梦境只是妖精捏造出来的假象,柳儿并没有其它恋人,而我也不是他的替代品。

    所有的场景都是我肖想出来的。

    而我只是一个拈酸吃醋的妒妇,轻易的入了妖精的圈套。

    也说不定呢。

    ...

    站在床前的妖精贼眉鼠眼的看着我,道:“你家柳儿来找你了。”

    我倦怠的抬起头,果真看见了柳儿。

    他与那个被我错认的妖精站在一边,那妖精比手画脚的不知在和柳儿说什么,柳儿又温柔的回了他什么。

    我脑中又响彻起了梦境中柳儿与“谢晔”的对话。

    那一幕幕太自然,我不信妖精能捏造出这么真实的梦境。

    站在不远处的柳儿抬眸与我的目光对上,他同妖精说了什么又向我走来。

    软软的叫我夫君。

    我脑中痛感更甚。

    尖锐的叫声充斥我的脑海,我的神色开始恍惚,面前的人变得模糊。

    我牵住他的手,疯魔了一般。

    我对他道:“你能...叫我谢晔吗?”

    我也不知道我是有什么执念。

    凭什么梦境中的柳儿能坦荡的叫他谢晔,而我只有一个口头称呼。

    我与柳儿相识那么久,为什么不能被叫姓名呢?

    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我究竟是在和谁计较,又是计着什么。

    我终究没听到柳儿那一句谢晔。

    我又晕了过去。

    我又进入了梦境之中。

    可这次变成了幼童形态的柳儿,还有少年的“谢晔”,我已经清楚明了的知道了。

    那只是“谢晔”,不是我。

    而柳儿还是那个柳儿。

    在看见五岁幼童形态的时候我脑中就一片眩晕。

    桃林中一闪而过的脸与面前的人对上了。

    可我记忆中根本没见过这人。

    我从遇见柳儿开始他便是现在娇弱的美人样,我又哪儿见过这样的柳儿。

    也就“谢晔”能看见罢了。

    我的心又被自己加了一道枷锁。

    满脑子都是柳儿对“谢晔”如何,对我如何。

    看着两人互动,心中酸胀难忍。

    这压根不是梦境,而是柳儿的回忆。

    他的往昔里充斥着谢晔的身影。

    .......

    柳儿和两个妖精是互相认识的。

    高大些的是同族的蛇妖,名字叫鱼,个子娇小的,男童似的小妖是柳儿偶然救下的,鱼自顾自的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刺”。

    虽本身与他完全不相符。

    这小妖嗓子被人类折腾哑了,偏又极爱说话,总爱跟着鱼或者柳儿,比手画脚的说着两妖听不懂的话。

    三只妖怪同行了两百多年,在柳儿看见谢晔时分道扬镳。

    鱼和刺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妖怪脑中也弯绕不起来。

    就像是鱼看见谢晔的第一眼,觉得这人气味熟悉,把人掳回去泄欲。

    再或者刺被修士追杀,寻着熟悉的气味躲进了谢晔的厢房。

    不过环环相扣,要说是冥冥之中天注定那倒也不是不可。

    可再往下说也牵强了些。

    柳儿又再次进了谢晔的识海里面。

    可这一次他被弹了出去。

    谢晔抗拒他进他的识海。